离开银青碎雨,谢锦词仍旧小脸发愁。
深秋的长街上,梧桐树叶泛着金黄的灿烂。
望进小姑娘眼里,却有孤独萧条之感。
“小哥哥,钱公子的父亲出了这种事,咱们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她歪着头,稚嫩嗓音无比沉重。
“小词儿当上京的天牢是你家大白的竹笼,想进便进,想出便出吗?那个地方,惯来只听说过有人进去,未曾听说过有人活着出来。”
沈长风闲庭信步,踩得落叶沙沙轻响,“有时间担心钱佳人的家事,倒不如想一想自己的银子。”
“什么?”
谢锦词愣了愣。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大门紧闭、围攒着一群百姓的高大楼阁,正是合盛钱庄。
她心一紧,慌忙跑了过去。
前方人群对着钱庄指指点点,脸上皆是气恼神色。
站在谢锦词身旁的,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泛着旧色的衣裳缝着多处补丁。
她抹着眼泪,凄声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谢锦词摸出一方帕子,轻轻递到她跟前,细声打探道:“大娘,合盛钱庄出什么事了?”
“作孽啊!那个杀千刀的钱庄老板,卷着百姓的钱跑了!”
老妇人哭得歇斯底里,“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全存在钱庄里,那可是我儿子明年进京赶考的盘缠啊!完了,这下全完了!……”
谢锦词环顾四周,只见围聚在此的皆是朴实黎民,或哭诉,或谩骂,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深深的绝望。
合盛钱庄里,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
许是为了儿子娶妻,许是为了治病买药,有的甚至是孤寡老人的棺材本。
钱庄倒闭,竟被小哥哥给说中了。
虽然谢锦词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真的见到此情此景,依旧有些不知所措。
耳边哭声成片,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她茫然向后退了几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长风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记得,小词儿是存了三百四十两吧?呵呵,好像比旁人亏得更多些呢。”
谢锦词小脸严肃,“小哥哥,我现在并无用钱之处,亏多亏少不要紧,只当买了个教训,可这些百姓们的钱却大有用处。合盛钱庄这般做,无异于欺诈,我们应当报官!”
“呵,报官?”
少年轻笑,“小词儿莫不是忘了,这钱庄老板可是知州大人的亲戚,他敢鱼肉百姓,自是仗着背后有人。一群无权无势的平民,就算真的闹上公堂,只怕也讨不回公道。”
“可是……”
“大家莫急!想讨回银子的,随我去报官!”
一道沉厚嗓音高高响起。
谢锦词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合盛钱庄的幡旗下,立着一位高大健壮的汉子。
他身穿褐色短打,蓬勃肌肉随着他挥手的动作不断张伏,麦色刚毅的脸上,是旁人所没有的镇定冷静。
人群静默一瞬,很快又再次躁动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惶恐而犹豫,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与他一同报官。
他们多来自于周边村镇,于他们而言,官就是天,是压死他们像踩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的大人物,高高在上,遥不可攀。
他们心疼银子,可也不敢让自己招惹上官府。
壮汉望着他们,又问了一遍:“哭喊皆无用,如今报官是唯一的办法,你们有谁愿意随我去报官?”
仍是无人上前。
谢锦词眸光坚定,刚要站出去,身侧少年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哥哥?”
“乖,这种事情,就莫要蹚浑水了。”
沈长风嗓音低沉玩味,“人人都不愿意做的事,他独身一人,又是否真的会出这个头呢?报官是小,得罪了官才是大,假如他只是想拉一个垫背的人,你去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谢锦词微有些犹豫。
那位健壮的汉子,岿然不动地站在幡旗下。
面对百姓们的犹疑,他面色不改,只攥紧了双拳。
谢锦词小声道:“小哥哥,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我想帮他。”
说着,挣脱掉少年的桎梏,坚定地上前一步。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钱庄对面的酒楼里,踏出一位年轻公子。
他约莫十八九岁,尚未及冠,发间别一根乌木簪,寻常布衣勾勒尽清贵身姿,难掩一副俊逸容颜。
“这位兄弟好胆量!”
他摇着一柄折扇,慢悠悠步下台阶,“在下秦妄,游山玩水间初至临安,却不想撞见了这样一桩事。这位兄弟若是不介意,在下愿与你一起去报官。”
壮汉朝他抱拳:“秦刀。”
秦妄爽朗一笑,亦回了一礼,“原来咱们同姓,看来这件事,我是义不容辞了。”
秦刀不再多言,转身在前面带路,秦妄则摇着扇子,亦步亦趋地跟上。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稚嫩嗓音:
“我也去!”
秦刀回头,却见说话之人是个小孩儿,穿着不大合身的古旧青衣,脸色还泛着蜡黄。琇書蛧
唯有一双眼睛,又润又黑,内里闪烁着正义之色,粲然无比。
他心头微动,颔首道:“好,你也一起来吧。”
谢锦词瞄了眼沈长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秦刀。
人群开始躁动。
“等等,我也去!”
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伯站了出来。
“还有我!”
这次站出来的,是一位妙龄姑娘。
“我们也去!”
“还有我,我也去!”
……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自发地组成队列,目光齐齐望向秦刀。
不知谁喊了一句:“抓住钱庄老板,归还百姓银钱!”
众人像是寻到了共鸣,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响彻整条长街。
沈长风噙着温笑,不紧不慢地绕过一众百姓,走到最前头,揪住了谢锦词的后衣领。
“实在是抱歉,我家书童脑子有些问题,今天出门忘了吃药,做事不免冲动。”
他嗓音温温,一派君子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与他的外表截然相反:
“报官之事,两位秦兄带着百姓们去就好,我和我家书童就不掺和了,告辞。”
秦刀点点头。
秦妄却笑得别有深意,垂眸看了眼谢锦词,毫不避讳地与沈长风对视。
片刻后,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兄台自便。”
谢锦词哪里肯跟沈长风走?
她仰着小脸去瞪少年,不忿道:“公子,我脑子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闹。昨儿个你不是吵着要吃面筋吗?走,我给你买去。”
沈长风笑得桃花眼弯起,捉住小姑娘的手腕,欲要将人拉走。
“小哥哥!”
情急之下,谢锦词连公子都不喊了,拼了命地挣扎。
两人拉扯间,小姑娘的衣袖被掀开一截,露出一小段皓白雪腕,以及几颗串在一处的绀紫色木珠。
谢锦词年纪小,力气也小,没挣扎两下,就被沈长风制服得死死的。
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细声细气道:“小哥哥,我就去看看,我不掺和还不行吗……”
“不行。”
沈长风拉着她往回走。
“兄台且慢——”
秦妄突然出声,“方才我看见你家书童手腕上……”
“哦?”
沈长风含笑回眸,桃花眼底极快掠过一丝凌厉。
秦妄扬眉,收起折扇,端端正正地朝他拱了拱手,“方才之言有所冒犯,还请公子见谅。只是在下见公子气度不凡,生了结交之意,不知公子可否在此等我片刻,待我随秦刀兄弟报了官,便寻一处酒楼,与公子好好畅饮一番。”
沈长风盯着他,笑意只增不减。
秦妄目光灼灼,生怕他拒绝,忙补充了一句:“在下乃狄国人,对戎国的风土人情了解得并不周全,只愿公子莫要觉得在下突兀。”
谢锦词下意识往沈长风身后躲了躲。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秦妄会突然想与小哥哥结交,但是很显然,其中缘由定与她腕上的那串珠子有关。
她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却被少年反握住小手。
姿容艳雅的少年,眸底幽深邃黯。
他温声应道:“秦兄盛情邀约,我若不答应,倒显得我小气了。既如此,我便陪着秦兄一道走一趟官府吧。”
谢锦词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刚才这厮不是死活不肯去么?主意改得也太快了吧!
事情敲定,秦刀阔步走在最前头,为百姓们开路。
人群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直往知州府衙而去。
一路上,沈长风和秦妄都不曾再有过言语交流,但谢锦词观察得细致入微,两人视线交错时,皆带着一派难言的汹涌深邃。
府衙坐落在闹市之外,黑瓦白墙,恢弘森严。
宽阔朱门外立着两座石狮,把守的府兵身着统一的银白轻甲,腰间挎着锋沉的大刀,个个儿板着一张脸,叫百姓们不敢逼视。
秦刀面容坚毅,目不斜视地踏上台阶,摆明了是要击堂鼓。
“何等刁民?竟敢带这么多人围聚府衙,还不赶紧速速离去?!”
一名府兵呵斥着拦住他,右手已然攀上刀柄。
秦刀抱拳:“合盛钱庄的老板卷带百姓银钱连夜逃走,草民特为此事前来鸣鼓伸冤。”
他生得高大壮硕,府兵硬生生比他矮下一个头,气势却异常嚣张。
他大力推了把秦刀,不耐烦道:“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也敢惊扰我们知州大人?不就是几个破银钱么?没了便没了,赶紧滚!”
他挥了挥手,其余府兵立刻涌下石阶,厉声驱赶百姓。
有胆小懦弱之人,已惊怕地走远,人群熙攘着后退,虽然不曾离开,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反抗。
人群之外,谢锦词紧攥着小手,愤然怒视这一幕。
在来的路上,她想到了许多种结果,却没料到,百姓们竟然连府衙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报官了!
沈长风瞅她一眼,“小词儿可别忘了,咱们只是跟过来看看,切莫有其他想法。”
谢锦词正色道:“小哥哥,那些官兵如此欺压百姓,你当真能够无动于衷吗?如今你是解元,有功名在身,若你肯替他们说话……”
“打住,”
少年眯了眯桃花眼,“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此趟能来,全是给足了秦兄面子。而且嘛,看戏的好像也不止我一个。”
他懒懒勾唇,望向站在石狮子旁边的布衣男子,眼底兴味深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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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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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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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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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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