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阿六没好气地回嘴道。
琉璃却未立马收回视线,看着满院子的箱子,她不由感慨道:“先夫人不愧是护国公府的小姐,想必当年应当是倍受宠爱……”
任凤华闻言却突然暗淡了神色,一想到自己的母亲一个千娇万宠的高门小姐,却早早成了红颜枯骨,她便悲从中来。
她不怨恨自己从小无人庇护的宿命,但是多年来为人冷落孤苦无依的生活依旧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饿时用米糠充饥,寒时只能用破絮取暖。
郊外那个转上一圈只需十余步路的庄子,承载了任凤华苦难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思及此,她忍不住心口一酸,暗恨自己无能。
“小姐,你怎么了?”嬷嬷是看着任凤华长大的,立马便意识到了她的伤神。
任凤华却只是摇了摇头,哑声将余下的事情托付给了嬷嬷后,便垂眸回了屋子。
屋里尚未掌灯,任凤华便走到窗前出神,屋外晚来风急,树枝擦过窗棂,不住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试图压下头疼,可是悲戚的情绪却像是决了堤,直接冲垮了她的心房。
她突然魔怔般拉高了自己的袖子,那上头皮肤本该是伤痕累累,因为上一世临死前,任盈盈曾以非人的手段折磨过她。
她的死,带着化不开的怨气。
有时候,任凤华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含冤而来的厉鬼,前世受得痛楚太深,以致老天都不忍再看,给了她这次重生的机会。
思及此,她不由低低地苦笑起来。
笑上辈子囫囵,也笑自己一腔赤忱却落得尸骨难存。
前世她想得到的不过就是安稳的生活,但辗转半生,却让任盈盈占了先机。
想起临死前任盈盈居高临下落下的倨傲眼神,任凤华便觉得遍体生寒,她知道,那是刻入骨髓的怨恨在叫嚣着要冲出躯体。
被鞭笞和痛打的苦痛似乎历历在目,突然,任凤华只觉颊边划过一阵痒意,抬手却触到了一手冰凉。
是眼泪。
她在哭。
骨子里的倔强让她下意识就想揩去泪水,可是就在这时,榻边的帐子突然无风自动,任凤华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后突然凑近一人,下一刻,一双手拦下了她想去擦泪的动作。
“想哭就哭,本王又不会笑话你……”秦宸霄别扭的嗓音响在耳畔,这是头一回,她能从中听出局促的意味。
“殿下?”任凤华想要出口问礼,但是刚开口,眼泪却像决了堤一般,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伤心时是怕有人关心,她特地支开了嬷嬷,却未曾想半路竟然杀出了个秦宸霄。
秦宸霄向来对吓哭别人很有心得,却从没有过哄人的经历。因为在他面前哭的,大抵到后来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但很显然,任凤华是个意外。
平日里猫儿似狡猾的一个矜贵小姐,一夕之间好似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抽抽噎噎。
秦宸霄自说完方才那句话后,便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原地,一双手犹豫了许久,才迟疑地在任凤华身后拍了拍。
“你,你若是有什么委屈,想说便说——”挣扎了许久措辞,终于出口的时候,秦宸霄还是感觉有些不妥。
任凤华却在此时突然抬起头来,她哭红了眼,一道也哭红了鼻子,刚心情复杂地想同秦宸霄道谢,出口却是一个哭嗝。
“殿,殿下……”她赶忙抬手捂住了半张脸,难得无地自容起来。
“本王没听见。”秦宸霄没好气地别过了头,眼中划过一瞬即逝的笑意。
任凤华透过泪眼瞧他,见他特地回避的动作,忍不住心口一跳。
秦宸霄或许不是只会心血来潮地作弄她,会不会,他也曾怀揣一颗真心……
思及此,任凤华登时不合时宜的耳热起来,心底生芽的情愫一发不可收拾。
“任大小姐百密一疏,要记得吃一堑长一智,内宅妇人心思最为险恶,你行差踏错一步,就得吃亏。”秦宸霄见她哭得晕头转向,皱着眉便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为了掩饰突然加快的心跳,他只得一本正经地开始说教起来。琇書網
任凤华闻言只是低低地呜咽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宸霄却被这声呜咽挠到了心,语塞了片刻才继续絮叨道:“本王说过,有我在,你不必如此辛苦,你一个娇娇宝宝的大小姐只管玩乐便是,后院的事伤神又费心,自有本王来替你处理……就比如今日,任大小姐若是早些时候同本王说了嫁妆的事,定然不会受这般委屈……”
他一路滔滔不绝,尚未意识到自己竟然能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一低头便发现任凤华已经沉沉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脸上泪痕还未干,显然是哭累了。
“任大小姐真是好本事,如今竟然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秦宸霄一愣,将人打横抱起的时候,却还不忘抱怨。
任凤华却已然熟睡,难得乖顺地任由他动作。
“娘亲……”睡梦中,她突然梦呓了一声。
秦宸霄目光一暗,旋即将人安置到榻上后,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而后揽过了身边之人。
“睡吧,任大小姐。”
……
天色渐晚,慈宁院中,却没有丫鬟家丁敢先行退下。
因为所为主人的任善和老夫人正在对峙,两者剑拔弩张,一时难分高下。
任善知道老夫人心中又气,却不明白她到底为何又气,忍不住便气急地问了一声:“母亲,你到底为何如此生儿子的气!先前您不也是答应的吗,让华儿替盈盈嫁给五皇子殿下,如今却又为什么出尔反尔起来了!”
老夫人一听到此事就来气,将拐杖一摔怒声呵道:“谁跟你说这个!今日叫你来,是因为你一直庇护着的那个蠢妇,她如今欠了华儿这么多嫁妆,若是不及时情偿,咱们相府的脸面都要被她给丢尽了!”
任善闻言却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母亲说的原来是这件事,放心吧,这等小事,儿子早便解决了!”
“解决?”老夫人简直快气笑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所谓的解决,就是将此事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吗?”
任善闻言立马回嘴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华儿她是相府的女儿,先前借嫁妆一事贬损相府本就有错,难道现在还要因为她搅得相府不得安宁吗!?”
“好哇!蒋氏那蠢妇这是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你能和我这个做母亲的顶嘴!”老夫人气得身子直抖。
任善见状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好声好气地赔罪道:“母亲,原谅儿子吧,我知道错了,方才是我太过莽撞了,绝非我的本意!”
老夫人这才神色稍缓,但她还是难以咽下胸中这口恶气,于是退而求其次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废除蒋氏的主母之位,她德不配位,何以服众!?”
“母亲!?”任善重重摇了两下头,语气又慢慢重了起来,“此事万万不可,蒋氏她做了这么些年的主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了,您先前不都已经收回她管家的权利了吗,如今若还要再废,咱们相府不就要一团乱了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母亲您先前做的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怎的好将蒋氏的权利都给罢免了,如若没有这出,府里又何至于这般鸡飞狗跳!”
“你的意思是说都是因为我这老婆子咯!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了!”老夫人登时怒从心来摔了拐杖,气得嘴唇发颤。
任善自恃一介丞相,心一横便也来了气性,上前一步将袖子狠狠一挥便回击道:“母亲您敢断言不知此事吗!华儿嫁妆的事,您敢说您先前没有袖手旁观!”
“你这逆子!如今是在怪罪我这老婆子吗!好哇,你可真是气性高了,说你两句都不得了!”老夫人从没见过任善这副急言令色的模样,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任善一咬牙,狠心没上去搀扶,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儿子先走了”,便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在原地心气不顺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痛心疾首地哀叹了一声。
“老夫人静心,医官说了,您万万不可动怒啊!”月华赶忙上前规劝。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面上满是疲态:“你说这蒋氏都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都将脏水泼到我这把老骨头上来了,他却还帮着那蠢妇说话!”她说着突然目光一顿,招手示意月华走近。
“不成,再这样下去,相府势必要毁在她手里,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月华闻言当即会意,轻轻应了一声:“奴婢明白了。”
……
不多时,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便被传了出去,琉璃在外头得了消息,赶忙跑回了竹院向任凤华通报:“不好了小姐,老夫人病了。”
“那晚些时候我们得过去瞧瞧。”任凤华正在整理账目,闻言头也没抬。
琉璃喘匀了气,摇头道:“老夫人说了,只让大夫人一个人伺候着,其余人不必前去探望。”
“蒋氏?”任凤华停住了翻页的手,目露疑惑。
琉璃不安地询问道:“小姐,这事蹊跷,我们要不要去打探一二?”
任凤华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吧。”
眼下嫁妆虽然大半都被要了回来,但是整理入库一系列的事宜依旧十分繁琐,任凤华一连在案前整理了半日,账目也隐隐见底。
嬷嬷在一旁奉送着茶水,低头看了眼案上被圈点几处的账本,她不由有些忧虑:“这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小姐,你说蒋氏会如数清偿吗?”
琉璃闻言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见到圈起来的银钱,她简直看直了眼睛。
“天,这何止不是小数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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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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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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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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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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