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分辨不清是早是晚。
她揉了揉额角,努力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确是她熟悉的公寓场景,昏迷之前的感觉不是错觉,她真的回到了这里,那不是濒死之人面前的海市蜃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屋的,只记得她使劲转动门把手,居然真的把门打开了。
她一点点撑起身子,感觉身上有点重量,她恍惚地垂眸望去,就看见了半趴在她身边的查尔斯。
他没穿外套,只穿着衬衣和马甲,趴在她腰部旁边,微微拧眉,还在睡着。
潘茜下意识伸手去触碰他,几乎在碰到他脸颊的一瞬间,刚才还在沉沉睡着的男人就醒了,他锐利的眸子望过来,见到是潘茜之后,才松懈下来。
但随后,他又深深皱起了眉,立刻起身给潘茜做检查,无非就是体温和脚踝的崴伤,做完这一切,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他才停止了动作,缓缓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两人四目相对,潘茜唇瓣干燥起皮,开口想说话,嗓子却很疼,说不出一个字。
查尔斯立刻起身去给她倒了温水,他动作很快,左右不过一两分钟,他都不需要潘茜自己端着杯子喝水,而是将干净透明的玻璃杯送到了她唇边,低柔轻声道:“喝吧。”
潘茜还有点神志不清,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很乖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温水。
喝完之后,她才觉得真正清醒了一些,她咳了几下,嗓子舒服了不少。
她缓缓抬眸,再次看向他,他不再是往日里永远风度翩翩绅士儒雅的模样了,他总是整洁的衣服上布满了褶皱,显然长时间没有换了,他总是光洁白皙的下巴上也布满了胡渣,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英俊,更为他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颓废性感。
很难形容这样的查尔斯给人的感觉,潘茜只觉得她整颗心都被填满了,她几乎有点不擅长呼吸,不连贯的进出气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扶着床,微微喘息,查尔斯起身坐到了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替她顺着背,潘茜这才渐渐找回了正确的呼吸频率。
看着她艰难憔悴却异常美丽的样子,查尔斯忽然想起了之前读过的一句话。
“上帝,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却会这样早早地逝去呢?”
“当你在花园里时,你会最先采走哪一朵花呢?”
“最美的那一朵。”
查尔斯微微垂眸,潘茜没有和他对视,看不见他复杂的眼神,她平复呼吸之后,抿了抿唇,下唇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让她感觉有点疼,她皱皱眉,低声说道:“能给我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她需要了解一下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虽然她猜到了大概,可那毕竟是猜测。
查尔斯坐在她身边,放在她后背的手缓缓挪到了她的肩膀上,他把瘦了不少的潘茜揽入怀中,低沉沙哑道:“是我大意轻敌了。有人坏了事,将你暴露给了那些人,他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不会放过一切可能有关的线索,所以他们哪怕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和斯维尔的代币劫案有关,也打算抓你去拷问。”
和潘茜想得一样,她低下头,任由他抱着,在他怀里摆弄着手指道:“是那个女人吗?你之前带我去斯维尔,见过的那个女人。我在伦敦塔课外活动的时间见到了她,她认出我了,对么。”
一点都没错。
但查尔斯没有这样回答。
他沉默着,潘茜自顾自地说道:“在斯维尔,她在我这里丢了很大的面子,肯定怀恨在心,在校外见到我,肯定会调查我的身份,在这期间,斯维尔出了代币劫案,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出于对我的怨恨,故意泄露我的身份给对方,引导对方来找我麻烦,哪怕抓错了,对她也没有任何损失,对么。”
依然一点都没错。
但查尔斯仍旧没有回答。
潘茜缓缓抬起眼,望着查尔斯蔚蓝的眸子,轻声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听说,他们在伦敦街头和人火拼,死伤惨重,是你做的,对么。”
她的话依旧不带什么询问的语气,显然她已经确定了这些。
她缓缓靠在查尔斯怀里,有点担忧地说:“那些人来抓我,受到了阻挠,还因此损失了很多人,他们肯定已经断定了我和这件事有关,否则我不会这么难抓。既然他们知道了我的存在,肯定也了解到了你,虽然你在斯维尔的身份是假的,但也不完全安全吧……”
她一醒过来,就因为他的事费尽脑筋,查尔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沙哑低沉地说:“够了,不要再说这个了,这些事交给我,你不需要再为此烦恼。”
潘茜失笑,有点茫然道:“可我已经扯进来了,查尔斯,我记得我昏过去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三个字,你还记得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才缓缓响起了他轻微的语调:“你恨我。”
潘茜点点头:“是的,我恨你。”她将整个人埋进他怀中,喃喃说道,“我害怕了,查尔斯,我还很不习惯这样的冒险。在学校门口,是卡尔救了我,他带我去了唐宁街,我装睡,趁他去抽烟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我不想你为了找我被他发现。我走回来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怕,我现在才发现,我很怕死。”
潘茜感觉到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他好像想安慰她,却不得门道,总是对一切游刃有余的查尔斯·霍华德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刻,这倒让潘茜的情绪好了不少。
“看来我还需要学习。”潘茜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起来,直视他湛蓝的眸子,低声道,“我是恨你,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面对了死亡威胁,我太信任你了,认为你可以搞定一切,就真的没有任何防备,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略顿,她抿唇道,“至于之前那三个字,说过了,我就不会再记得了,我……”她忽略唇瓣的疼痛,舒了口气说,“我不生你的气了。”
其实。
查尔斯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指责也好,抱怨也罢,他都打算照单全收的,可事情得发展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像自从遇见潘茜,他就没有那么料事如神了,他的计划出现了瑕疵,他的判断出现了错误,他几乎是有些震撼地望着怀里的女孩,她执拗地与自己对视,那样纯真的她,他还没来得及涂抹上任何黑暗,只要毁了麦德林的遗部,她依然可以干干净净活在世上,查尔斯发觉到自己在考虑什么的时候,眉头再次深深皱了起来。
女孩抬起手,按在他的眉心,替他抚平眉心的褶皱,低声道:“不要皱眉,会留下皱纹。”她有点怅然若失道,“你瞧,你眉心都有一条细线了。”
查尔斯握住她缓缓放下的手,她笑着对他说:“但是没关系,你还是很帅,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
说完话,她慢慢躺回床上,有点痛苦道:“我还是有点难受,可能要再休息一会,你会守着我的,对吗?”
查尔斯无声地握着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她得到沉默地回应,安心地勾起嘴角,再次睡着了。
查尔斯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他就这么看了她很久,久到身体僵硬,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是裤子口袋手机的震动让他有了变化,他终于从床边站了起来,骨骼因为长时间没动作而发出声响,他活动了一下肩颈,从口袋取出手机,看过短信之后,弯腰吻了吻依旧熟睡的潘茜,起身离开了这里。
他轻柔地关上门,到一楼客房换了衣服,撑着黑色的伞走出了公寓。
公寓外面,四面八方,在雨幕里匆匆来去的人群,停驻的车辆,微妙地与他对视一眼,他微微凝眸,撑着伞走到街道对面的黑色车子旁边,立刻有人下来为他拉开了车门。
他收了伞跨上去,车子很快离开,而原先那些与他对视过的路人和停驻车辆的车主,依然留守原地,无形却严谨地保障着这里的安全。
伦敦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初春的气温仍然十分寒冷,潘茜一昏迷就是两天,今早才缓缓苏醒,这会儿又是傍晚了。
查尔斯坐在车后座,听着下属的汇报,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战场基本已经清理过了。
麦德林的遗部作为美国人,对英国并没有多少了解,他们设在英国的分部对查尔斯来说也完全不够看。他们派去斯维尔做交易的一群人已经死了不少,只剩下一个头领和一小部分亲卫。
查尔斯在下属的带领下,找到了他们目前的据点。
下属为他撑着伞,他缓缓走进伦敦郊区的厂房,扫视一眼已经被看守起来的这群人,准确地找到这些人的头领,对方被人用枪指着跪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愤恨地瞪着他,咒骂和威胁随之而来,查尔斯面无表情地听着,毫不慌张,对于对方似乎很有力的威胁不屑一顾。
对方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些着急地说:“我已经通知了总部!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查尔斯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对方一身肌肉,身材极其有恐吓力,但在枪械之下,只是草包而已。
“你知道,你们最不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意味深长地询问,让男人愣了一下,他竟然开始发抖,这让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查尔斯很快为他解了惑,他万分遗憾道:“本来事情可以很简单地解决,你们甚至不需要有任何伤亡,可惜……”他一直云淡风轻的表情忽然变得冷漠阴沉,他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伸手扳住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你不该动我的女人。”
男人错愕地望着他,他英俊的蓝色眸子像是死神的最后一击,查尔斯再次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像个绅士那样接过下属递来的手枪,问跪在地上的男人:“你想知道我是谁?”
男人下意识点头,查尔斯微笑着说:“我可以告诉你。”他缓缓抬手,枪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他轻挑嘴角道,“但你得付出点代价。”
男人的眼神变得惊恐起来。
“我是霍华德。”他在男人面前,薄唇开合,吐出死亡的最后通牒,“查尔斯·霍华德。你的代币都在我手上,现在,你还想拿回去吗?”
下一秒,不等男人做出反应,戴了消音器的枪声便响了起来,男人瞬间失去意识,作恶多端,害死了不知道多少善良人士的他,再也没有机会作恶了。
查尔斯有些嫌弃地将枪丢给了下属,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手上溅上的血迹,他不疾不徐地望向在场的其他人,在他宣布身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绝望了。
干这一行的,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霍华德,他们对他只闻其名,不说他们这些小喽喽,怕是美国的高层遇见了霍华德,都要退避三舍,但是……
现在醒悟过来,已经太晚了。
“我从来不杀人。”
环视周围,查尔斯扫过所有还活着的敌人,轻描淡写道,“是你们逼我破例。”他不无感慨地啧了一声,道,“怎么说呢。这感觉,真的并不怎么好。”
话音落下,下一秒,他扬了扬手,看守着其他人的下属便扣下了扳机。
无一生还。
麦德林派往英国销赃的这群恶徒,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他们的臭名昭著,以及最后发送给总部的一条讯息。
代币劫案的主谋身份不明,和一名伦敦大学学院的女学生关系亲密,他们全军覆没,需要总部的支援。
就是这样一条信息。
查尔斯在他们的机器上复原了被删掉的消息。
他淡淡地看着,这样的信息无伤大雅,潘茜马上就要结束三个月的交换生学习时间,回到纽约去,不管麦德林遗部的人再派多少人到英国来都没用了。
他得留下点什么,让那群人确定她还在英国,查不到她的任何身份就行了。琇書網
最好,还能牵连进个什么人,来做她的替死鬼。
查尔斯的手轻抚过桌案,扬唇思索片刻,就有了决断。
几天后,麦德林派了支援抵达伦敦,在他们之后接收到信息的厂房发现了自己人的尸体,以及被人紧握在手里,极力隐藏的信息。
来人蹙眉盯着沾染了自己人血污的最后信息,是一张两寸的女人照片,照片后面仓促地用黑色的签字笔写了一串文字。
“头儿,怎么样?”下属询问道。
看完照片的人说:“那个女人不是学生,那是个圈套,他们找错了,我们得找到这个人。”
他将照片给所有人看,上面的人赫然是在斯维尔故意泄露潘茜身份给他们的那个女人。
当他们找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管对方询问什么,她都一片沉默,手不断颤抖,别说是写字了,就是握笔都难。
公寓里。
潘茜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她坐在餐桌前,面前是查尔斯亲手下厨给她做的晚餐,她最近一直没什么胃口,这会儿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稍微有点食欲了。
“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她看着坐在她对面,却没有摆刀叉的查尔斯,握着手里的叉子迟疑地问了一句。
查尔斯摇了摇头,语调轻柔地说:“这是为你准备的,我回来之前在外面吃过了。”
潘茜微微颔首,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出去做什么了?和谁一起吃的?”
这好像有点问太多了,但潘茜就是想知道,她将叉子咬在嘴里,眼神带着试探,又有点窘迫。
查尔斯倒是回答得很快,一派坦荡:“你的教授。你这么久没去上课,我需要给他一个合理应付上级的理由。并且,你的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需要安排你回纽约的事。”
潘茜一愣,这才意识到她还在上学,她一下子又没了吃饭的心思,放下叉子,沉默许久才小声说:“……你要我回纽约,那你呢?”她鼓起勇气注视他,望进他蓝色的眸子,“你会去吗?”
查尔斯只是看着她笑,但没说话。
潘茜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清楚,面对这样的他,她得不到任何回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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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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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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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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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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