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并非一直在世间游走,他时常会闭关沉眠,一沉眠便是几百甚至数千年,于是当他沉眠之时,她便独自行走于世间,又或许短暂回到埋骨之城陪伴族人,而当他重回人世间,她又会默不作声回到他的身边。他们就这样疏离又默契的相处着,曾经一度,应风采甚至以为他们永生永世都会这样处下去。
她从没想过要表白自己的心,只因为她很清楚那个人太早之前就已看穿她的心,他没有任何回应,只因为他对她确实没有任何心思。
她想,这个人看似无所不能,但他其实也很可怜,他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被朝天追赶到慌不择路的落水狗,他对于别人的人生能够轻易翻手为云覆手雨,但他自己却只能这样孤独而漫无目的的活下去。
她能够陪伴他多久便多久吧,人生既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再多的憎恨或爱慕,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她以为不管她的还是他的人生必然都漫漫无尽头。
但竟然有。
那一天是世界末日,是这个世界所有人、所有神、所有拥有无尽生命的生物的生命终止之日。
在应风采的回忆世界里,那段记忆委实太过混乱和模糊,秦关与谢遥几乎没能从中看到任何一点有用信息,但在那个世界里那两人的最后一次相处与谈话,却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字符都刻骨铭心般铭刻在应风采的脑海里,仿佛那就是她那段人生的全部意义。琇書網
在滔天的洪水巨浪之中,他与她拥有过短暂静止的时光,在那短短时限里,她对他表白了持续了不知几千年的心意,而后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并没有同样的心意回馈给我。”
上邪说:“是。”
他没有说对不起,这令她到底感到几分欣慰。
“即便如此,”她说道,“我还是想陪在你身边,陪你到最后一刻再去死。”
他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刻。”
“对我而言是,对这个世界而言也是,但对你而言似乎不是。”她道,“我看到很多人都来找你,你还想要争一争,是么?”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点头道:“是。”
“那就让我陪伴你吧,一直到我成为了你的累赘、不得不去死的那一刻。”她道,“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片刻,她又道:“我现在其实很开心,你知道的,迎接死亡对于月牙村人而言是多么意义重大的一件事。但我的开心对这个世界又实在太不友好了,是以我想要出一点点力,当作我的道歉。”
他问她:“除此以外,你还有别的心愿吗?”
她看了他很久。
她慢慢道:“我为何倾慕你,我想了很久很久,后来我想明白,除了倾慕你,在这世上我也找不到别的有意义的事情了,毕竟在这世上无论光亮还是黑暗,我唯独能够与你常相伴。倾慕你这件事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但这样的意义却无法令我开心。我虽这样说,实则我也早已忘记了‘开心’究竟是何物,往后我恐怕也再没有机会知道了。当我生命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她抬头看他,比慢慢更慢慢地道,“我希望能够忘掉你。我也不是奢求别的,只是想试试当那无尽的苦涩的爱慕消失之时,我有没有机会重新体会到‘开心’,即便只有一刻,无论能不能体会到,我想我都满足了。”
上邪真心感到一些不解:“为何倾慕我让你这样不开心?”
应风采看着他,神色淡淡,却又像伤心欲绝:“倾慕一个永远不会回应自己的人,这份感情还注定永无止境,我该如何开心?”
“那为何不停止呢?”他追问道。
应风采带些悲凉又掺些好笑地看他:“心悦一个人,又岂是自己想要停止便能停下来的?”
上邪若有所思:“是这样么?”
应风采没有答话,只在心中悲哀想道,这就是她所倾心的一个,一个永远不解“倾心”为何物的人。
她听他又道:“你与我共死的心愿,我恐怕不能替你实现。”
应风采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实则她早不是人了,又哪来的眼泪呢?流出的不过是体内的鲜血而已。但鲜红的血蔓延过她的脸,并不显得十分可怖,反倒有种凄绝的美。
上邪道:“但你的第二个心愿,我会替你实现。”
应风采伤心又不甘:“为何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无私。”上邪十分认真道,“我明知迎接死亡对于你、对于你的族人而言是件好事,我不该阻拦,但我还是不想看你在我眼前死去。不能实现你的心愿,抱歉,阿采。”
应风采摇头,满脸都是血色痕迹:“有你这句话,我其实也……至少这一刻我是有些开心和满足的,谢谢你,主人。”
停顿片刻,她复又问他:“我能最后抱你一下吗,主人?”
上邪又一次不解:“那会让你开心一点?”
“或许吧,我只是这般猜测。”应风采目中流露些微笑意,“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想要做这件事。”
上邪于是满足了她,毕竟这只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要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抱着他问:“您有任何不同于寻常的感受么,主人?”
上邪实事求是答道:“你我皆是血冷之人,何来感受?”
应风采放开了上邪。
她已没有什么遗憾与不甘了。
她微微迷惘道:“主人不许我与您共死,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呢?”
上邪不答,只将手附上她头顶。
那刻的应风采不知道上邪要对她做什么。
许许多多年后的后来、坐在时空飞船上突破了封印从而恢复所有记忆的应风采终于知道了。
他在那瞬间就已经干脆利落的替她实现了她的第二个愿望。
她明明说的是要在她临死那一刻,他却偏偏提前替她执行了那件事,在那之前她本以为哪怕无法与他共死,等待她的唯一结局也唯有死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还活着,活着回到了世界毁灭的很多很多年前,陪他又一次经历了许多事,这一次的他有了人情味,这一次的他为这个世界做了许多许多事,甚至比早死的龙神朝天更像一个合格的神明,这一次的他……用他那血冷的、不知倾心为何物的躯体与神明之心,爱上了一个人。
而她虽仍陪伴在他的身边,却完完全全被他剥离了曾经数千年如一日爱慕他的心情,她忘了对他的爱,转而真心实意的爱上了别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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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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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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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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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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