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说,秦关便懂了。
夜宴身体是肉体凡躯,但他灵魂却是实打实的龙神之后,再加上他还身携朝歌龙息,或许对于此地鬼怪有着一定的克制作用。
她凝思中,忽听一道桀桀笑声,笑罢向卫陵问道:“你是何人?擅闯罗刹城所谓何事?”
卫陵先前开鬼门嚣张之至,此刻当着万鬼之面却又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抱拳朝众鬼一揖道:“吾名卫陵,乃人间一无名小卒,求见罗刹城城主阴君九歌。”
他说话间,不少鬼怪都飘到他头顶、肩膀、脚下,扯着他的头发衣襟又吸又嗅,竟还自顾自聊起天来。
“生人,这竟当真是个生人。”
“嘻嘻,多少年没闻到生人的气息了……真香,真香,好想一口吞掉他。”
“一口吞掉他有什么滋味,应当把他留下来,每日里啃上一口……哇,鬼生无憾,鬼生无憾。”
“他这身上气息闻着不太对呢。”
“像是隔壁的狼崽子。”
“是像是像……好像还有点不对。”
“管他对不对,是个活人就成了。”
“是我先看到他的,他就归我了。”
“放屁!明明我是先顺着那火星子找回来!他是我的!”
“吵什么吵!好不容易来个活人,谁敢独吞,我弄死他!”
“你这么说,不就是你自个儿想独吞?”
……
秦关:……
想象中的阴狠冷肃,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呢?被狗吃了吗?
半晌见无人应答,卫陵便复述一遍适才已说过的话:“吾名卫陵,乃人间一无名小卒,求见罗刹城城主阴君九歌。”
这回那些嚷嚷着要如何吃他的兴奋的话语总算降低了音量去。
只因他语气虽仍彬彬有礼,那音量却委实太大了些,大到休说眼前这些鬼怪,便是传闻中的阴君九歌,无论他身处这罗刹城的何处,想必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卫陵的这声求见,端看他听见后愿不愿理会而已。
片刻,适才那问他话的桀桀笑声重复一遍他话中提到的那个人:“阴君九歌。”
这声复述彷如一滴滚油落入万鬼群中,霎时引得本就因为卫陵的出现而兴奋不已的群鬼更加沸腾。
“哇,好多年没听到他老人家的名字了。”
“这个凡人竟敢直呼他老人家姓名,果然还是得吃了他!”
“上一回见他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来着?唉,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区区凡人,也配劳累他老人家现身相见?若吵醒他老人家睡觉……咦,可怕可怕。”
……
等了半晌,依然只等来这群活像鸭子一样的鬼的胡言乱语,卫陵有些遗憾:“看来,在阴君眼里,在下尚无面见他的资格。”随手从肩膀上薅下一张正对着他跃跃欲下口的嘴巴,他问道,“能不能请诸位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面见阴君?”
他口称“诸位”,实则只盯着手里那张嘴巴,语顿片刻后,又带些诱惑向那嘴巴道:“若有哪位愿不吝赐教,我愿舍身请他先尝一口我的滋味。”
这话一出立时如捅了马蜂窝,当下一群鬼叽叽喳喳吵闹得如同一万子鸭子聚会,但卫陵仍听得清楚,最先开口的正是被他捏在手心里的这张嘴巴:“上一回他老人家现身,还是因为那几个疯子将城中屠到只剩一半的鬼!”
卫陵若有所思。
那张嘴在他手里左突右撞。
卫陵松手,那张嘴立时一跃附到他脖子上,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下去,卫陵毫无反应,那张嘴却自个儿惨叫一声,而后呸呸呸朝外吐了好几次:“生气呢?你个大活人身上怎吸不出生气!”
卫陵心想自己身上一半血统承自走尸族,想要吸自己身上的精气也得问问身后那位答不答应。
心中这样想,他却只态度良好道:“我答应让你咬一口,我已做到了。”
那嘴巴险些被气出好歹,怒道:“这小子身上的活人气只能闻不能吃!留他何用!”
其余鬼怪自不能尽信他,当下原本贴在卫陵身周那几只鬼纷纷下口去咬,咬过后又如适才那嘴巴一样呸呸往外吐:“难吃,难吃。”
这下众鬼一个个都生了气,其中一鬼怒道:“枉我舍下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具新鲜尸体赶过来,混小子,竟敢骗你爷爷!”
“我要杀了他!”
“我要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我要将他身上骨头一根一根挫成灰!”
……
众鬼仍吵闹如鸭子,但周遭的氛围已然改变了,先前那若有若无的威压在此刻已交织成一片实实在在的杀意,这庞大杀意尽数投注于卫陵一人,叫他毫不怀疑,他们口中所说要将他凌迟撕碎、挫骨扬灰绝非随口发泄怒火,而是实打实会那样去做。
他忽而问道:“鬼魂会死吗?”
一鬼答道:“不会死。”
另一鬼答道:“会魂飞魄散。”
卫陵又问:“诸位怕吗?魂飞魄散?”
“怕谁?谁能叫我等魂飞魄散?”一鬼桀桀笑道,“小子,你吗?”
卫陵十分认真点了点头:“是我。”顿了顿,他又道,“可我与诸位无冤无仇……”
“你既擅闯鬼门,我等若不叫你长留在此,岂不辜负你这一路辛苦!”
“诸位这是想要我的命。”卫陵长枪在手,微微一笑,“生死面前,‘无冤无仇’这四字自是做不得数了。”
他说话间,已叫众鬼重重包围,连影子也再难看到。
一场人鬼大战,眼看已要拉开序幕。
*
“他这是将那些鬼话听了进去,准备也屠杀罗刹城半数鬼魂来逼阴君现身相见么?”
秦关坐在视野宽阔的高高的茶楼上,如是向上邪问道。
鬼城自是一座城,这城里自然有建筑,有营生。
在卫陵与众鬼对峙期间,上邪便已找到这座城最高的一座茶楼,带秦关几人施施然前往,有卫陵在前拉仇恨,他们这一路自是通行无阻。择了视野最好的临街位坐定,秦关谢遥再自储物空间取出适合他几人饮用的真茶水,这就悠哉闲哉当起了合格的吃瓜群众。m.xiumb.com
倒不是秦关当真心大到就此坐在这里看戏了,只是比起跟在那两人身后干着急,她想想还是来此纵观全局再随机应变来得更好。
不等上邪回答,她又指了依然飞在半空、依然未受任何鬼怪关注的夜宴问道:“就算小宴身具龙息,可他到底还是个大活人,怎的这些鬼怪一个个都跟完全看不到他似的?”
“不是看不到,是装作没有看到。”
一人如此答道。
秦关闻言更觉奇怪,正要追问,却猛然反应过来这倒声音并不属于其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她猛然转过身去。
原只有他们这一桌不请自来客人的茶楼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位客人。
那客人背对他们而坐,一头长发曳地,浑身都笼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之中,看上去姿态闲适,但不知为何,却叫秦关只在一眼间便看得冷汗直冒。
上邪握了握她的手,她心里这才稍微松动一些。
他是谁?
此刻卫陵与众鬼已然交上了手,卫陵身影固然被众鬼淹没,可他碧血枪委实太过特殊,带出的一串串血色焰光凌厉无匹,足叫茶楼上人看出他虽以一敌无数,却暂且并未吃亏,同时也叫围绕着他的众多鬼怪更为兴奋。
所有鬼怪都对卫陵表现出十足的兴趣,只除了茶楼上这人。
他……到底是谁?
秦关悄悄反握住了上邪指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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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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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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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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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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