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至秦府是,秦知便大吃一惊,又恰有人前来通报说沈君翘约见,他便即刻前往赴约,果真见到了分别多时的女子,只是他顿时百感交集,竟就此忘记了开口。
这是秦知第一次在得知自己的邀约之后如此迅速地出现,沈君翘不免有些高兴,笑着与秦知道:“别来无恙。”
秦知稍有犹豫之后,上前问道:“郡主为何突然答应蜀国太子的联姻要求?”
“你这是在紧张我?”
秦知不了沈君翘会这样问,一时间觉得尴尬,便没有回答。
“淑妃给了我两个选择,我想来想去,选择如今这条路,我会开心一些。”比起秦知的忧心忡忡,沈君翘看来淡定许多,她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久别重逢的喜悦里虽有对现状的无奈感受,但也令她欣慰,至少秦知对她的关心显而易见。
“她究竟暗中打了多少算盘,留了多少后路。”秦知感慨道。
“淑妃可没给自己留后路,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最后一步。”沈君翘道,“我们都有各自的目的,因为这样的目的而卷入其中。事到如今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淑妃告诉我的那个结果。”
“你真的不后悔么?”
“你后悔么?我听说你和淑妃私自联络的事被今上知道了,难道你不怕再留在徽京,有朝一日今上觉得你没有可用之处了,就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你下手么?”
“既然决定帮她,我就没有打算能全身而退。但眼下,只有一件事,是我忧心不已的。”
“什么事?”
秦知对此避而不答,道:“郡主要我送驾,目的何在?”
“想在出嫁之前,有跟你多多相处的机会。”沈君翘见秦知有话要说,她立即制止道,“不允许你拒绝,这件事事关重大,你非得送我这一趟不可。你且当我是故弄玄虚,将来上了路,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不能离开徽京。”
“为什么?”
“我若走了,明镜就真的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秦知逐渐深沉的眸光中满是对凤仪的牵挂,在唤出那个久违的名字时,他务必怀念当初那个在乌林城中笑靥嫣然的少女。他对她所有的不舍和挂念,便是来源于那时她灿烂明艳的笑容,深彻地在他心底留下了一处不可磨灭的影子。
“可是你不走,淑妃就一直都会担心着今上对你动手。你要明白,这次的送嫁,并不是要让你回来的。”
“她是这个意思么?”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你知道的宫闱秘事太多了,所以招来杀身之祸的可能也就大了。淑妃不想连累你,所以才留给我这个选择。时间可能会拖得长一些,但效果或许会更好,也能尽量劝你,让你离开徽京。再大不了,我找人绑了你,反正山高水远,不见得会被人找到。”沈君翘浅笑,“我今日找你,就是要跟你说这些,防止你不肯送嫁,打乱了我和淑妃的计划。”
“我还是放心不下。闻说和嘉鱼都不在她身边,今上和她虽然目标一致,但因为小皇子的事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罅隙,万一出了状况,今上……”
“秦知,你就不能为你自己想想?”沈君翘质问道,“你要知道,你一心一意对淑妃,她不可能给你一丝回报,在她的心里,只有今上,只有陈国,或者还有她除掉苏引月之后可得的皇后之位。”
凤仪一直以来所说的自保其实可以归结到六宫之主的宝座之上,与她而言,得到那顶凤冠才是这一场仗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就如同今上坐拥天下,她只要成为皇后,就是得到了最有利于自己的保护伞,这大概才是她所谓的自保的真谛。
“我并不是在说淑妃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但我想你明白,在她还对你抱有愧疚,想要推你出去的时候,你顺了她的意离开,就是解除她心头隐忧最好的办法。如果她当真到了不顾你生死的地步,那你的付出,才真的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不求凤仪有所回报,也从未想过自己对她的帮助会需要什么意义。他对此的固执正如沈君翘对他执着,义无反顾地遵从着内心的声音去做,却没有注意到接受自己帮助的那个人会如何看待自己的付出,以及要如何利用这样的好意。
“她既然敢让你们走,就一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你不用担心。”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也要离开?”秦知思索之后惊道,“元初临?”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淑妃只是告诉我,要离开徽京的不止你一个。”
“她到底想做什么?让我们全部离开徽京,她一个人真的可以么?”
“是你太想保护她,所以觉得她没有这个能力。可事实上,她用她自己的方法,把我们都变成了她计划的一部分,不是么?”看着愕然的秦知,沈君翘无奈叹道,“你说她是一个人,但其实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今上,他们才是一路人。”
当局者迷,秦知至今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他为凤仪不辞辛苦,到头来只是成全了她对龄安的一腔深情,沈君翘因自己之故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元初临、嘉鱼包括闻说,都没有逃脱这样的命运。为了叶家的江山,为了龄安的皇位,为了凤仪对先帝的承诺,他们都困入了这局棋中,而执子对弈的,正是龄安与凤仪。
“秦知,跟我走吧。”沈君翘近乎恳求道,“就当是成全淑妃对你的愧疚,让她少一些不安和歉意,好不好?”
“就算我这次不走,她真要我离开徽京,还会有别的办法。既然如此,我不如走得有意义一些。”秦知摇头,忽然朝沈君翘揖道,“承蒙郡主青睐,此次送嫁之行,臣必定尽心照顾,恪尽职守。”
见秦知就此妥协,沈君翘这才放心,一时高兴下,她与秦知道:“谢谢。”
谢他愿意明哲保身,哪怕离开的动机并不是因为自己。
凤仪再见元初临,正是龄安颁旨同意沈君翘与蜀国太子联姻之后。
一别几日,过去丰神俊逸的西境将领显得有些憔悴,元初临见到凤仪便开口问道:“嘉鱼究竟在哪儿?”
凤仪摇头道:“我不知道。自从闻说将她带走之后,她就不知去向,秦知的人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我现在并不知道今上是不是也在找她,又有没有找到她。”
“当时你让人转告我,嘉鱼生死不知,是要我别轻举妄动。我听了你的话,至今对赐婚一事保持沉默,可现在你却还是给我这个答复,你是想要我在没有嘉鱼下落的情况下,依旧按照你的计划去做么?”元初临已现怒意。ωωω.χΙυΜЬ.Cǒm
“你可以现在退出,后果就是你、父亲、我甚至是整个元家,都受到牵连而被治罪,西境军内部发生变动,梁国最后的力量因为你的不屈而受创。”
“你在威胁我。”
“是劝说,也是威胁。”凤仪沉声道,“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嘉鱼的下落,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一有她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前梁旧部曾经是你留在徽京的支撑,现在却成了你手里用来威胁我的筹码。”元初临哂笑道,“嘉鱼自己都应该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哥哥,事出无奈,你只要答应我……”
“我有退路么?”元初临不耐地打断道,“嘉鱼如果在,她势必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可眼下她不知去向,你用元家和她的安危作为说服我的条件,我哪怕不想答应,也唯有答应了。凤仪,你的这手棋,下得妙。”
“可是我千算万算,算漏了闻说到底是先帝的人,她还是会帮着先帝的。”凤仪叹道,“今上放不下瑞王的死,所以要杀嘉鱼。可嘉鱼对我有恩,又与你两情相悦,我不能看着她出事。所以我让人将嘉鱼被关入天牢的消息透露给了闻说,让她去救人。她为了彻底保嘉鱼平安,一定会告诉今上,嘉鱼的身世。今上对先帝的感情旁人难以探究清楚,但他如果知道了真相,肯定不会对嘉鱼下手,所以我等于是用闻说的命,换了嘉鱼的命。”
“但我忘记了,闻说是先帝最忠心的侍卫,哪怕她身受先帝嘱托要襄助于我,也还是会将先帝放在第一位,自然不会看着身为先帝之女的嘉鱼陷入险境。”方才凤仪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可说到此处,她有些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平静地看着元初临继续道,“我原本已经安排了人暗中接应嘉鱼,将她带走,稍加安置,可没想到,闻说直接将嘉鱼放走了。现在我并不知道嘉鱼藏身何处,所以我也是告诉了你实话。”
凤仪如今镇定自若的模样,只让元初临觉得可恶至极,他切齿道:“还有什么人是你没有算计在内的?”
“一切可算之人,可计之事,我都尽量不会放过。甚至是我自己的命,当初我那未出世孩儿的命,只要能够促成我的目的,我都会物尽其用。”凤仪垂眼,道,“对不起哥哥,我便是这么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此时凤仪看似落寞的神情与她所述的内容判若两人,元初临恨极的同时竟也可怜起她这步步为营的生活。想来她身在宫中,面对的是苏引月时时刻刻的挑衅和示/威,还有龄安那让人难以揣测的圣意,她自然有她的步履维艰,只是这样的算计未免让他们心寒。
“原本,我是想让哥哥抗旨到底,可广陵郡王府的小郡主选了另一条路,我想,你们若能一起配合,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
元初临凝神盯着凤仪问道:“我能从天牢直接来长明宫,必定不只是你的授意,这件事,是你和今上一起谋划的?”
凤仪摇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在做事,今上从未参与过。至于他的方法,大概跟我相辅相成吧,只是看来又有冲突之处。不过这一次,我想,今上是认同了我的做法,毕竟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也能帮助他,而且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元初临道,“为了你们的陈国。”
“前梁已经覆灭,哥哥还请慎言,否则被旁人听去,怕会祸从口出。”
“我已是戴罪之身,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你与我说这些,无非是要我答应你的计划,而我,却未必可以真的得到嘉鱼的下落。”
眼见元初临一片寒心之意,凤仪焦急解释道:“我说过,只要一有嘉鱼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就算我没有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可我并不是当真无情无义,嘉鱼对我的恩惠,我一直铭记在心,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让她自生自灭?”
“你无须再惺惺作态,我答应你就是了。哪怕不为嘉鱼,我也要为爹和元家考虑。他们在西境兢兢业业多年,可不能因为我的抗旨拒婚而受这无妄之灾。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要你说服苏绮鸢,让她跟你随同广陵郡王府的小郡主一起,回蜀国完婚。”
“你说什么?”
“我要你跟苏绮鸢回蜀国完婚。”
“你!”元初临只恨自己如今没有刀剑在手,否则以凤仪这样的要求,他完全可能在冲动之下当场了结了这情人所难的始作俑者。
“从徽京去往蜀国国都之路漫长,中间又必须穿过西境,哥哥可以放心,只要你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你们不用踏出陈国,就可以终止这次的事件。”
“应该不止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吧。”
“劝说苏绮鸢回蜀国完婚,一路之上你就没有其他任务了,仅此而已。”
元初临却仍是有所质疑,然而凤仪在此之后只字未提,反倒是玉华宫有侍者前来,说是今上召见元初临,命其立即前往。
“今日我是奉今上之命来劝说哥哥听从圣旨,能够就此解决,免除一场冲突最好,如若不然,后果堪虞,还请家兄仔细思量。”
元初临自然晓得凤仪这话是说给那个传话之人听的,他已是厌烦了这般假惺惺的做派,却也无奈至极,这就与凤仪告辞,不情愿地跟着侍者往玉华宫去了。
元初临的回心转意让苏绮鸢欣喜不已,更加高兴于可以和元初临一起回蜀国完婚。苏引月眼见木已成舟,无奈之下只好顺应局势,勉强答应。于是那才入陈未几的蜀国郡主,便就此踏上了回国之路。
沈君翘受隆恩封为公主,以公主之仪仗出嫁蜀国,秦知领队护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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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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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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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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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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