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靠着龄安问稳婆道:“孩子呢?”
稳婆仍是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凤仪探身上去追问道:“孩子呢!”
龄安将凤仪抱住,厉声道:“将孩子抱来!”
稳婆已吓得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身后走来的宫女也一脸惊恐,颤抖着抱着才出生的孩子跪在龄安面前道:“陛下……小皇子……小皇子……”
龄安见凤仪已迫不及待要下床去抱孩子,他便将凤仪安抚躺下,自己从宫女怀里接过孩子,这才发现那孩子已经断气了。
凤仪见龄安站在窗前久未动作,她便急切问道:“陛下……让我看看孩子。”
龄安将孩子交给宫女,命所有人都退下,再转身按住想要起身的凤仪,柔声道:“孩子才出世,又是早产,身体太虚弱,我让他们先带去照顾了。”
凤仪只觉得龄安握住的手开始发颤,他想来温暖干燥的掌心已经沁了一层汗。她知道是龄安有事瞒自己,便不懈追问道:“是不是出了事?你告诉我。”
龄安伸手将凤仪额上的虽然轻抚开,低头在她额角轻吻,却不想凤仪忽然抱住了他的颈项,贴在他耳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声音如在哭泣,带着无尽的哀求,听得龄安心头钝痛,不由将凤仪虚弱的身子抱住,就此埋首再她颈间,悲恸道:“孩子……断气了……”
凤仪的身体在顷刻间停止了呼吸一般没有丝毫动作,龄安正想询问,却又感知到她的颤抖,压抑的哭声从她的唇齿间一丝一缕地透了出来,她的身体颤得厉害却不敢就此放纵。
“凤仪。”龄安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哭吧,我陪着你。”
凤仪却到底没有失控到放声大哭,他一直抱着龄安,极力克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然而她的理智终究没能完全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悲痛,她只能抱住身前的龄安,不停地忍耐,不停地哭,身体随之颤抖,直到她连抱龄安的力气都没有。
龄安意识到凤仪的身体彻底瘫软,他才轻柔地扶她躺下。看着目光涣散的凤仪,他并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凤仪。”
凤仪似是没有听见,完全没有给予龄安任何回应。这令龄安开始焦急起来,可他正要宣太医的时候,又发现凤仪回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见别人。”一面说,眼泪一面控制不住地从凤仪眼角落下。
“好。”龄安吻她手背,“我就守在你身边。”
凤仪愣愣地看着不知何处,良久后才将视线转去龄安身上,她的目光空洞,脸色也极其苍白,将那双眼睛衬得格外的黑,看得龄安心头一惊。
“抱抱我。”她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龄安便将凤仪抱起,只觉得她的身体格外单薄,软得似是没有骨架支撑,让他并不敢用力。
凤仪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手臂,将龄安虚抱住,伏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龄安……”
这一声低唤便如惊雷一般在龄安心头猛然一震,似是将围绕他多时的阴云雾霭全都震散了,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他竟是就这样抱着凤仪禁不住落下泪来。
“龄安,我想看紫藤花。”
“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就带你去看。”
“我想……看看孩子。”
“孩子跟你一样,已经很累了,让他好好睡吧。”
“龄安……”
“我在。”
“龄安……”
“我在。”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曾经日日要念起很多遍的名字,可心里却再没有当初那样充实的感受。心底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空空荡荡的,她甚至不觉得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龄安。
龄安就这样抱着凤仪直到她睡去,才将她放下。他原本要去审问稳婆那一干人,却发现凤仪时刻拽着他的袖子,不曾松手。未免将凤仪吵醒,龄安便命人取来剪子,直接将那段袖管剪段,这才离开了内殿。
然而龄安才离开,凤仪便睁开了双眼,却见卯卯偷偷溜了进来。她一时情急,拉着卯卯问道:“孩子真的……”
卯卯低头不语,似是十分为难,见凤仪抓着自己,她便出言安慰道:“秦大人请娘娘安心休养,小皇子的事……”
见卯卯不欲再说,凤仪才觉得一切木已成舟,她颓然地松开手,不再去看卯卯,问道:“秦大人是不是也在长明宫中?”
“方才在,小皇子出生之后,秦大人就离开了。”卯卯替凤仪掖了掖被角,关心道,“娘娘节哀,请一定保重自己。秦大人说,拼死才得来的机会,千万把握住。只这一次,下回,他必定不会答应了。”www.xiumb.com
卯卯才要收回手,却又被凤仪扣住,这一下力道太大,硬是让她吃了一惊,错愕地看着凤仪道:“娘娘……”
凤仪盯着卯卯,似还在确定什么,不甘地问道:“小皇子当真……”
卯卯别过头去,点头道:“当真。”
凤仪深深呼吸,借此平复又一次激动的情绪,稍后才松开卯卯道:“去告诉今上,我醒了,想见他。”
卯卯似有话说却终究咽了回去,这就退下出去找龄安。
龄安闻言,便没有当场做出处罚,这就快步入了内殿,见凤仪已经坐起,他立即上前道:“什么事?”
凤仪缓缓抬头,神情凄楚,泪光点点尽在秋水之间,可怜道:“妾想见陛下。”
龄安神色一滞,到底还是因为方才的一切做出了妥协,坐去床边,拉起凤仪的手道:“朕就在这陪你。”
凤仪靠去龄安肩头,感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尽管内心的巨浪并不曾平息,她却不得不就此隐忍:“妾想哭,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了。”
痛到极致便是欲哭无泪,龄安感到凤仪的身体在自己身上轻轻蹭着,便顺着她的意愿换了个足够令她舒服与满意的姿势,轻声问道:“还要朕做什么?”
“只要陛下今晚能陪在妾身边,就够了。”
“只是今晚?”
“不敢奢望再多。”
龄安将凤仪扶起,见她眉间憔悴,神色疲惫,心中满是怜惜疼。他也知她丧子心痛,他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情悲伤难说,此刻唯有凤仪与他心心相惜,他便是想要再疼爱她一些,想再与她亲近一些,也才好将这份沉痛稍作发泄。
他靠向凤仪,慢慢吻上她的唇,久违了的分别让这一刻的亲密在他们失去了共同的孩子之后变成了互相的慰藉。唇齿间的交流正是他们将这份心情表达的方式,凤仪微颤的身体更是让他明白了她的悲痛。
彼此分开之后,龄安看着凤仪脸上的泪痕,听见她道:“妾谢陛下。”
他伸手拭去凤仪那些痕迹,道:“朕让他们进来收拾,让你好好睡一觉。”
“陛下不要走。”
“朕不走。”
凤仪这才安心地松开一直拉着龄安的手,也将方才被剪断的衣袖递给龄安道:“陛下还是回去换件衣裳吧。”
龄安未接下那半截衣袖,只朝凤仪点头,便先行离去。
待龄安换了衣服回到长明宫,凤仪已经就寝,他便坐在床边,等了许久后才开口道:“朕知道你没睡。”
凤仪感觉到龄安上了床,从身后将她抱住,他的气息扑在她的后颈,沉沉的十分疲倦。
“朕知道你现在身子虚弱,你不必说话,听朕说就是了。”
腰间的手臂有些收紧,凤仪微微皱眉,却未说话。
“朕知道瑞王的死并不应该怪你,甚至于,造成这种结果,朕才是最大的罪责。先帝交给朕的选择,朕最终选择了皇位,放弃了瑞王,是朕……把瑞王逼到这一步的。”龄安的语调十分平静,“朕内心对事实的排斥转而变成了对你的责怪。朕不是不想见你,是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你,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自己。”
“朕接受这个皇位,是因为这是朕从进入徽京,进入皇宫之后就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朕不想就此放弃,不光是唾手可得的皇位和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份,更是朕自小就从先帝身上继承的理想。凤仪,朕想完成先帝的遗愿,当作对他的回报。”
“可是朕又恨他,恨他将一切都计算得不留余地,不给瑞王一丝生机,甚至是连你,都成了他的人。凤仪,我想你了。”他想念着那个宜娇宜嗔的少女,想念总是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眉眼,想念她扯着自己袖管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想念她一声一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柔软得足够化去他内心因为现实而生出的无奈和忧愁。
龄安感觉到自己抱着凤仪的手上覆来了另一只手,面对凤仪这样的回应,他有些惊喜。
“我也想龄安。”凤仪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说得慢,念起龄安的时候更慢,也就让这个名字听来尤为清晰。
“我就是龄安。”
凤仪忍着周身的痛楚转过身,伸手抚上龄安的面颊,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凝睇着他,指腹在他的皮肤上摩挲着,像在寻找什么。
“龄安。”她的掌心贴在他的侧脸,视线在无声的凝望里有些模糊,然后她微微扬起笑意,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你了,还能这样看你,真好。可是……我的孩子,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龄安道。
“我就要这一个,你还给我。”
“凤仪。”他握住凤仪的手放去唇边,亲吻之后,平复了又开始不安的情绪,道,“孩子,已经没了,救不活了。”
凤仪似是在想什么,慢慢将视线从龄安身上移开,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她就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一样,再也没有痛感,没有知觉,麻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害怕的情绪顷刻间充斥了龄安的思绪,他将凤仪抱住,确定她还有呼吸,确定她还活着,确定她还能听到她说话:“凤仪,我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能再有事了。”
“我没事。”凤仪在龄安怀里蹭了蹭,“我真的没事,有你陪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如同梦呓的话,幽幽地从凤仪口中传来,这样飘忽的口吻,似是任人宰割的无力身体,让凤仪看来有些不太真实,也随之加重了龄安的担忧,不由加大了手里的力道。
“疼。”凤仪试图推开龄安,但龄安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知道凤仪还有感知,龄安才稍稍放了心,道:“真的太晚了,休息吧。”
于是一夜无眠,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后半夜,当有侍者在外叩门提醒龄安要上早朝时,他却抱着凤仪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陛下。”凤仪叫他。
“朕不想起来。”龄安仍旧搂着凤仪,“朕已经七个多月没有这样抱着你了,这才过了半个晚上,还不想松手。”
凤仪闻言,只往龄安怀里靠。
龄安见凤仪如此顺从,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然而门外的侍从还没放弃,依旧在叩门,他听得心烦便扬声道:“今日罢朝。”
门外就此安静了,凤仪也在龄安怀里逐渐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却发现龄安不见了,正要唤人进来询问,又见那人进来了,已经更了衣,显然是出去过了。
见凤仪要起身,龄安立即将她按回床/上,道:“太医说你这趟生产太耗元气,需要好生调养,否则要落下病根的。”
凤仪朝窗口看了看,见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便知时辰不早,她为自己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而有些惭愧,却问龄安道:“妾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皇儿夭折是天命,朕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并没有拿他们问罪,你放心。”龄安道。
“妾谢陛下。”
二人就此沉默了一阵,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见凤仪一只盯着自己,便问道:“为何看着朕。”
“许久没见着陛下,就想多看两眼。”
若是过去的凤仪,大约会扬眉反驳道“就许你抱着我不动,我就不能看着你不挪眼么”,然而现今的她,在经历了昨夜一场大劫之后,似乎变得更沉静了,也像是疏淡了不少,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已没了曾经娇蛮的样子。可若说是敷衍,她的眼里分明都是对他的相思,比过去直白浓烈许多。
龄安却怯于回应凤仪这样的目光,略略转过视线道:“朕往后会常来看你,你便能时常见到朕了。”
“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卯卯进来时,恰好看见龄安抱着凤仪在说话,两人亲密的样子登时让她羞红了脸,这就赶忙退了出来,也立刻打发了其他侍者。
于是长明宫中,每日都多出了一道身影,也随之多了好些进出的宫人。龄安一旦到了长明宫,便只跟凤仪在一处,有时他来了却遇见慧空正跟凤仪讲经,他便在花苑里独自消磨时光,只等慧空离去了,才前去见凤仪。
侍从们只知道以前清冷的长明宫,因为龄安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他们偶尔在宫里其他地方走动,旁人待他们的态度也客气殷勤了不少。因此他们都暗叹,凤仪一趟难产,虽然失了小皇子,却重得圣眷,将来再怀龙嗣并不是难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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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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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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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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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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