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秦知一时激动,看着家奴退下的身影,他又开始犹豫起来,直到明镜走入书房,他那千头万绪也还未彻底平复。
秦知猜测着明镜突然登门的原由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一直到他看见了明镜手中捧着的锦盒,他才明白那少女的心意,想来明镜从来蕙质兰心,也已经感受到他的意图了。
明镜见秦知错愕之余更有失落,她虽然心中满是歉意却还是捧着那只锦盒上前道:“我是来向秦大哥辞行的。”
秦知看着明镜亲手递来的锦盒却迟迟不肯去接。面对明镜这样委婉却也直接的拒绝,他必定黯然神伤,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只是此时此刻,他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中回过神罢了。
明镜见秦知不动作,便将锦盒放在一旁的木几上,朝秦知见礼道:“我跟师父商量过了,我们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时,想来那个许沛洲也已经知道厉害,应该不会再上门滋事了,所以师父与我决定搬回妙法庵去,今天我就是来向你辞行的。”
明镜始终垂着眼,回避着秦知风云莫测的神情。说完这通话后,她便不再发言,秦知亦许久都没有开口,室内的沉默让透窗照进来的阳光都显得焦躁了一些,看得人心里好不痛快。
半晌之后,明镜正要说话,却听见秦知道:“我知道了。”
言辞中深深的无力让明镜的歉意更深,她此时才抬起头,与秦知始终注视着她的目光有了交汇。她已然知道秦知对自己的不舍,但未免一切发展得更加难以控制,她唯有在此时抽身,若当真伤了秦知,她只有抱歉。
“稍后我会和师父一起去向秦大人和夫人辞行。”明镜道。
“明……”袖中的手意欲抬起却终究被那一份理智克制,秦知最后凝睇着身前的少女,似乎想要将她的模样看得更仔细一些,这样也就能够记得更深刻一些。
见秦知还是将剩下的词句都咽了回去,明镜遂不想再多做停留,她内心对秦知的歉疚也令她并不是很敢面对这个一心一意保护和照顾自己的男子。每每触及到他欲说还休的神色,明镜总是对自己之前的粗心大意而暗恨不已,就在那些她对龄安不断怀念的时光里,秦知就是这样默默地守护着她,可她毫无所觉还受之无愧。
转身之后,明镜快步离去,惟恐被秦知唤住,听见一些她害怕的听见的话,看见一些她愧于面对的眼光,那是她无论在佛前忏悔多少时间都弥补不了的错误。
明镜离开之后,秦知内心的复杂心情最终化成一声叹息,幽幽地在书房内响起。他看着从门口泻入的阳光,刺眼得让人心浮气躁,他即刻命人将门关了,又走去了木几前。
几上摆着的锦盒里正是秦知当初送给明镜的那套文具,如今明镜原物奉还,其中的意思已然明显。他并未伸手将盒子打开,只是独自对着那只盒子看了许久。
将与明镜相识至今的种种在回忆一遍,秦知才明白,不论这些年明镜与自己有多少接触,他和明镜之间又有过多少笑颜相对,哪怕是后来他为明镜栽种了那一院的紫藤,他们之间始终都隔了一个人,那个从一开始就横亘在他与明镜之间的少年,他猛然想起,当初龄安私自前往乌林,正是为了一睹那漫山紫瀑的瑰丽,而明镜恰恰就喜欢紫藤。
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秦知心底便生出阵阵自嘲,过去明镜那一声声龄安,其实早就说明了一切,只是他自欺欺人地以为陪伴和守护可以抵过明镜和龄安之间短暂的相遇,却忽略了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有些感情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淡,甚至会越来越深,或许/明镜对龄安正是有着这样的心意。
哪怕再有不甘,秦知也只能面对这样的现实,原物奉还不就是对这一切最好的解释?他又一次叹息时,听见有人叩门,招进家奴之后才知是秦夫人相请。
秦知前往后,发现明镜和慧空也在。原来是慧空想今日就回去妙法庵,秦夫人见挽留不住,便让秦知亲自相送。
秦知的目光自从踏入房内后便一直凝固在明镜身上,他想从明镜的神情变化里寻找到她对这里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但无论秦夫人与慧空说了什么,明镜始终垂首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去看任何人,像是正在思索心事。
秦知最后的希望在明镜这冷淡的表现中破灭,他将所有因为明镜而翻涌的情绪统统压制在理智之下,在答应了秦夫人之后遂直接将慧空和明镜送回了妙法庵。
明镜在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见慧空轻柔地抚着自己的后背,她抬眼冲慧空一笑,虽然有些勉强却也如释重负。她凑去慧空的耳畔低声道:“总是不说话还真有些累。”
慧空并不责怪明镜,只轻轻点了点少女的鼻尖,笑道:“正心才好。”
明镜点头,这就跟慧空继续前往妙法庵。
然而出乎她们的是,马车才在庵堂前停下,便有庵内的小尼姑行色匆匆地过来。
秦知跳下马,亲自打帘,恰好撞见了探出脑袋的明镜,两人意外的目光交汇让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他看着明镜不知所措的样子,定神之后道:“先下来吧。”
明镜促狭地点头,灵巧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再将慧空扶下车。
此时那个小尼姑上前亟亟道:“慧空师父快跟我来,永安寺派了人过来说有要事跟你商量,我正要去寻你呢。”
慧空闻言便即刻随那小尼姑去了。
明镜跟了两步才想起秦知还在身后,虽然并不想面对秦知,出于礼数,她还是回到秦知面前道:“多谢秦大哥,也请代为向秦夫人表达谢意。”
明镜这样的客套令秦知很不舒服,他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与明镜道:“永安寺不会无缘无故派人过来,你还是快进去吧。”
明镜闻言便转身小跑着朝庵中跑去,再也没有理会那站在马车前的身影,也就没有看见秦知那蹙紧的眉宇间盘桓着的深重悲伤。
明镜跟慧空一起见了永安寺过来送信的小和尚后才知道,原来是有来自蜀国的禅师来陈国辩法。在此之前那位叫圆真的法师已经战胜了许多国朝的辩法大手,此次前来徽京便是挑战国朝第一高僧方辩的。
然而方辩大师本就年事已高,近来又身染重疾,已经卧榻多时,莫说出面应战,就连平日说话都有些困难,如何能与那位圆真法师当众辩论。
然而事关国朝体面,不可有丝毫怠慢。永安寺中虽不罚辩论高手,却都在听闻了圆真的事迹之后,尽管都对那狂妄的蜀国禅师对国朝的不敬而表示愤慨,但他们也都知道此战困难,不可轻易答应。
众人对慧空过去与方辩辩法一事还记忆犹新,国朝第一女辩僧在徽京城中也是耳熟能详的名号,慧空的风采有目共睹,所以他们有意请慧空代表方辩出席此次辩法。一来确实因为方辩身体之故不能参加,二来哪怕慧空败在圆真手下,输的也不是永安寺的面子,国朝最光鲜的那张面子也还能够保住,当然这些都是不可与外人说起的。
慧空闻言略有迟疑,明镜也趁机观察着永安寺那些僧众的反应,见他们一个个看似无比真诚却总像是另有意图的模样,便暗道这些在国寺修行的和尚真是跟其他寺庙里的不一样。
一帮所谓的国寺高僧等待着慧空的回答,毕竟这只替罪羊如果答应了,那永安寺便可在这件事中置身事外,他们也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长久的等待之后,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便问道:“师太意下如何?”
明镜却在此时将目光投向明镜,师徒二人交换过眼色之后,明镜欣然道:“一切听凭诸位大师安排。”
那帮僧侣这便安了心,原本紧张凝固的气氛也随之松动下来。
慧空就此告辞,与明镜回到马车上之后开口问道:“你以为如何?”
“师父既然答应了,就是成竹在胸,那帮和尚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并不要紧。”明镜回道。
慧空的表情却不似明镜轻松,摇头道:“哪怕我不答应,他们也会逼我答应。这场辩法,我是被绑上去的。”
见慧空一脸无奈,明镜立即担心起来:“那怎么办?”
“我已让他们将圆真辩法的所有记录都送去了妙法庵,这些日子不光是我,你也要用心准备。”
“我也要去?”
“不想去?”
明镜看慧空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并不似慧空方才说得那样情况艰难,当下微微扯了个笑容道:“师父都被绑上台了,我岂有龟缩之理?大不了上去了不说话,为师父壮壮声势也是可以的。”
慧空笑嗔道:“说话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明镜扑在慧空怀里道:“还要教我规矩也得等这场辩法结束,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备战。永安寺那帮和尚欺负咱们师徒孤立无援,这场辩法大会就偏要扇回他们的脸。”
“你这样锱铢必较未必是好事。”
“如果不计较,师父也不会答应他们了。如果真不想去,刚才师父就可以回绝他们,难不成他们还会拿刀架在师父脖子上不成?”
“你若到时候站在辩法台上也能这样伶牙俐齿,我赢的局面就会更大一些。”慧空抱着明镜,见少女此时无比乖巧地靠着自己,她心情就此好转不少,道,“但是有些事你哪怕看透了都不可说出来,当真用行动让他们知道你并不是糊涂得不知真相就好。”
明镜连连点头,就此将与圆真辩法一事牢牢记在了心上。
自此之后,明镜便和慧空一起钻研佛法,研究圆真辩论时的各种细节,力求将自己能够做到的方面都做到最好。这也是明镜自从跟在慧空身边后,第一次见到一向淡定沉着的慧空会对一场辩法投入这样多的精力,也就不禁令她对即将来临的辩法大会充满期待。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重视这场辩论会,以至于明镜在之后几天都陷入了极其紧张的状态,有时候夜里发梦都跟辩法/会有关,夜半醒来甚至会就此满身是汗。www.xiumb.com
其实不光明镜师徒对这次的辩法/会极为看中,整个徽京城都在关注这场事关国朝佛学界声望之战,自然也就与国朝面子有了关联。
今上对这件事的表现虽然不甚热情,却也问起了一些情况。
当时今上才听龄安汇报完了处理的政务,如是先聊地问道:“进来徽京城内情况如何?”
龄安垂首回道:“蜀国圆真禅师前来挑战,但永安寺主持方辩大师不便应战,已经交由妙法庵的慧空师父处理。”
“国朝第一女辩僧。”今上幽幽地念起了这个称号,未曾留意龄安对此的诧异,继续道,“辩法/会定在什么时候?”
“这个月二十八日,还有十天。”龄安回道。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龄安见今上抬手便立即上前相扶,两人慢慢地走出御书房,步入此时温暖的阳光之中。
龄安并不知今上要去何处,心中也疑惑于这一国之尊此时的举动,但他却不敢想问,只好安静地陪在今上身侧。
“你想去观会?”虽是询问的口气,却更像是今上对这件事做出的肯定。
龄安见心中所想被今上一语道破,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并不做声。
“看来是给你安排的事还不够多。”今上的口气让人难以揣摩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龄安见今上突然停下脚步便也止住了身形,彼此间的静默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于是微微抬首,发觉今上正望着前头若有所思,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不若以往阴鸷。出于好奇,他便顺势望去,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就是先皇后当年居住的寝宫。
世情再凉薄,也还有一点温柔,如今上这样冷情之人也还有情归之处,只是现今几乎无人知晓那事关国朝帝后的云烟过往。而这王者身边的少年也不由想起藏在心中多年的那道身影,不禁轻声叹息,未觉这一声已入了那帝王耳中。
“闻说还没有回来?”今上问道。
“没有。”见今上将手垂下,龄安旋即后退一步,恭敬地立在今上身后。
“再去看看前几日没有处置完备的那些宫事务,随后来报。”
龄安应声之后就此退下。走开一段之后,他不由回头去看,见今上仍旧站在那儿对着先皇后的寝宫出神。他回想起自自己记事起,今上便偶尔会有这样的举动,像是在怀念已经失去的先人,却又拒绝这样的靠近,如此矛盾的今上才让龄安感受到来自这一国之君的俗世烟火气息,这大约正是他对今上的情感牵系之处。
然而一想起今上之前的话,他便知道自己前去观看辩法/会的想法落了空,也就又错失了一次可能见到明镜的机会,各中失落他无法向今上表明,只能在望着那帝王背影时一声叹息,这就无奈地去办那些未尽之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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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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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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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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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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