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腐蛆,尤其钟情编排逝者。毕竟,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说话的。
沈维夏的尸身已经化为一抔灰土,附着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却成长为参天大树。与此相比,晏姿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惹人发笑。
备忘录的内容,无法成为起诉章君的证据。非要盖棺定论,顶多算“诱奸”。因为沈维夏的描述很混乱,她在第一次被强暴后,不停地写自己其实很早就喜欢上章老师。
但这种“喜欢”是痛苦的、见不得人的。她一次又一次屈从于老师的要求,在办公楼、在深夜的小花园里、在女卫生间等等场所,一次又一次献祭自己的身体。每一次“付出”,都让她感到如踩在刀尖上跳舞的割痛感,她开始碎裂、开始分离,开始找不回自己。
更过分的是,章君还录了视频,以此要挟沈维夏,如果敢离开他,就把视频发给温世风。为了保持男友心目中的纯洁形象,沈维夏只能成为任人摆布的荡妇,这或许就是章君最大的乐趣。
晏姿清楚,这种调教,用心理学解释,就是让受害者不断突破底线,直至丧失所有羞耻感,完全成为欲望的奴隶。如果双方都是有特殊癖好的,无论尝试什么方法都无可厚非。但是沈维夏不一样。这是有权威的人对弱者的霸凌,是男人对女孩的性资源掠夺,是任何有良心和正义感的人都不能容忍的恶行。
但残酷的现实让晏姿被迫承认一件事——当自己实力不够时,正义感是世界上最虚弱无用的东西。
“我们已经尽力了。”专门负责性侵案的女警察,不遗余力地调查取证,最后也没有找到视频。警方这条线算断了。
“求求你了,别再查了,让小夏安心走吧。”沈维夏的母亲泪流满面地握住晏姿的手,她一夜白了头发。晏姿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在沈维夏出生长大的小城市,坏事总是传千里的。事情闹大,沈维夏的父母将会背负一辈子的白眼和唾弃。
“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们?”章君的妻子摸着高耸的腹部,哀求晏姿。“我老公是一个好人,你发的帖子已经让他停职查看了,你还想怎么样?我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见不到爸爸。”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那个骚货主动爬上老师的床,把你当傻子耍,你还写文章给她洗白?马上就要论文答辩了,你前程不要了?”室友冲晏姿大吼,把她的电脑摔到地上。晏姿知道室友是为自己好,因为主持答辩的老师都和章君私交很好,自然认为晏姿的文章是在泼脏水,难保不会公报私仇。xiumb.com
更重要的是那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学生胆敢质疑、揭发老师的罪行,真是胆大包天!老师怎么可能会错?老师永远是对的。
这就是“权威”,这就是沈维夏曾经深陷其中的困境——权威就是,冷眼看着你挣扎呼喊,随时都能捂住你的嘴,蒙上你的眼,让你沉沦窒息。
晏姿不信,晏姿不想相信,但最后她不得不相信。
院系领导派了一个善于做学生思想工作的老师,押着晏姿长谈了五个小时。谈话的目的很简单、很明确:只要晏姿能够站在大局立场考虑问题,永远地闭嘴,一切好商量。
暗访记者的实践,让晏姿早就看清楚,真相不过是任人揉捏的面团,上面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压着蠢蠢欲动的笼屉。如今,她终于体验到被摁在笼屉中是什么感觉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再是单纯为好友讨个公道那么简单了。晏姿真正面临的选择是:只站在真相一边的新闻理想,到底是一句夸夸其谈的口号,还是值得用生命捍卫的信仰?
选择闭嘴,她能顺利毕业,进入头部媒体工作,但是终生都是维护谎言的骗子;
选择不闭嘴,她原本一片光明的未来将变得风雨难测。新闻系的导师在业界人脉广,不至于只手遮天,但随随便便堵死她的几条职场路还是易如反掌的。
人们总以为,做出改变人生的重大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经历过痛苦的心理挣扎的。
其实并没有。
恰恰相反,越是纠结,越是说明对内心的体察不够,或者摆在面前的选择都不是真正想要的。
晏姿忍受那位老师滔滔不绝的洗脑式说服,等她终于歇口气时,立刻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做不到。随便你们怎么处理。”
“你说什么?”她好像没懂晏姿的意思,瞪大了眼睛,“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你要和学校对着干,吃亏的可是你!后果你可是承担不起的。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想过你的父母没有?”
亲情绑架,老掉牙的套路。晏姿冷笑道:“父母只负责养大我,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那你走着瞧吧!”
论文答辩时,晏姿明显感到几位导师对她的冷淡和排斥,但是她不怕。就算他们拿着显微镜来找茬,也不得不承认,晏姿的毕业论文是当之无愧的优秀论文。
学位证没有被拦下,但是毕业证却被无限期扣押了。
没有人给出理由,就像这件事根本不存在似的。晏姿穿着学士袍,置身欢乐的人群中,望着台上笑意盈盈的诸位嘉宾,只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而这堵墙是透明的,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只把她困在里面。
晏姿没有走上台,她把学士袍扔到座位上,在典礼还没结束前就离开了,也从此离开天真一腔热血的过去。
要是没有看到肖铭深的招聘信息,晏姿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做什么。也许,她会满足父母的期望,在一个安逸的小城市里,做一份安稳的工作,安心过着普通的生活。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那样的人生,就像提前熄灭了的炭火,靠着余温熬过漫漫岁月。垂垂老矣的日子,回首往事,总心有不甘。
抛弃所有对世界天真的固执,跟着肖铭深做危机公关,钱赚得痛快,也毫无负罪感。每一笔进账,都让晏姿更有底气应付未来的日子。
她最初的目标是,赚够50万,就孤注一掷地旧案重提。这些钱或许还是不够让章君付出代价,但她不会放弃。
徐曼妮提供的信息,让渴望已久的机会摆在了眼前。晏姿不管最后会牵扯到什么人,章君这个人渣,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这一次,她要拿到切实的证据,让他不能抵赖的证据。
晏姿再次打电话给金菲菲:“多谢,你找的人太有用了。我现在想知道,唐子俊被关起来了,酒局还照常吗?”
“现在风头紧,自然收敛些啦。”金菲菲似乎在夜店,喝得舌头都大了,“不过狗改不了吃屎的。选秀节目没结束,那些注定会被淘汰的女孩,有可能被骗去拜码头。”
“有一个人要是出现,立刻告诉我。照片过一会儿发给你。”晏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费用单算,10万怎么样?”
“嚯,真大方。得嘞,我他妈不喝了,马上帮你查。”
挂了电话,晏姿又给向棠留言:“章君,新的目标人物,查车牌号和最近三个月的转账记录。”
夜已深,晏姿却毫无睡意,她打开音乐软件,任轻音乐蜿蜒流淌。坚持了这么久,如今又要把肖铭深的责任一并背起,她忽然觉得很累,眼泪缓缓渗出,打湿了枕巾。
夜晚的脆弱只是暂时的,晨光再次出现时,必须拾起勇气面对新的一天。
晏姿贴心地给向棠带了早餐和她最喜欢的零食,轻轻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然后晏姿走进肖铭深的办公室,研究如何使用虹吸壶。
她打算用搜索软件学习一下,没想到壶下面有一张便签。拿在手上查看,她不禁莞尔。粉红色便签纸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形状,上面是简笔画,详细画出了手冲咖啡的过程。最后一幅画是一杯有心形拉花的卡布奇诺,旁边写着“foryou”。
想到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的人,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前画画,真是太萌了。晏姿觉得心里有阳光照进来了。
她按照提示,依样画葫芦地冲好了一壶咖啡,试喝味道还不错,就给石飞宇送去一杯。
这时向棠已经来了,欢快地大叫:“哇,这么多好吃的,都是我的吗?”
“想吃什么我报销,现在可是我说了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晏姿瘫在转椅上,用女大佬的口气说道。
向棠掰着手指算,“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肖总还可以再关几天。”她扯开一包洋葱圈,翘着二郎腿说道:“昨天晚上刷直播,反正也睡不着,我就把那个章什么,简单地查了查。”
晏姿坐直身子,“快说。”
“三个月的转账记录,一宿搞不定,但是盗个邮箱,分分钟的事。”向棠得意地说道,“他的微博是用学校邮箱注册的,这家伙非常谨慎,邮箱几乎没用过,但是我恢复了最近删除的邮件,发现他经常用这个邮箱找回密码。于是我就知道了他的ipad密码。”
“经常找密码?”
“估计是家里人通用一个苹果电子设备密码,下载软件时老是忘记密码。”向棠打开电脑,“我把他的密码又改了,只要他再发邮件找回,他就会中了我的木马病毒。等着瞧吧。”
向棠手指翩飞,同时打开多个程序操作,过了一会儿,她眼神放光地喊道:“看,我已经能远程操作他的ipad了。”
晏姿凑近,看不出界面上显示的内容有什么特别的。向棠快速浏览,锁定了一个app开始破解密码,解释道:“这个软件加密了,肯定有问题。给我点儿时间。”
石飞宇拎着公文包走进来,闻到咖啡香,品了一口,满足地摸着肚子说道:“和肖总那杯味道一样好。”他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到晏姿面前,“我查了唐子俊的资产,他和别人合伙了不少酒吧和饭店。”
晏姿翻了翻,“您有什么看法,直接说吧。”
“就算他拉皮条收益不少,短时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过去一年,他就入股了两家火锅店和一家清吧。”石飞宇敲敲桌子,“再明显不过了,他在给人洗黑钱。”
他俯身严肃地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不知道你和肖总到底在查什么,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们,要在圈子里混,就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深的浑水我们可蹚不起。”
“谢谢您的提醒。”晏姿站起身回复,“有福同享,有难我自己扛就是。现在您就可以帮我结算离职工资了。”
“小晏!”石飞宇一激动,肚子上的肉也跟着抖,“你以为我贪生怕死是吗?我最好的哥们儿,和你一样做过记者,他查到一家公司上市程序有问题,证据拿全了,证人也打好招呼了,可还是人说没就没了!失踪好几年,回来后呆呆傻傻的,腿也断了,老婆早就跑了,人生全毁了。你和肖总都太年轻,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要对抗的是什么!”
“是什么?”晏姿冷冷地看着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时候让弱者发出声音了。”
“你以为我会说社会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用过来人的经验教训你们?”石飞宇摇摇头,“社会是由很多人构成的,从来不带任何贬义。真正可怕的,是面对巨大诱惑时的人性。做一个决定,给你一百块,你不会动摇。给你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呢?你们如果触及了别人的巨大利益,你们就会释放出最可怕的恶魔。”
晏姿早就见识过,披了人皮的恶魔,能比地狱恶鬼可怕一万倍。
她握紧资料夹,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回复,向棠也停下手,呆呆地看着他们对峙。
这时门口响起了熟悉的清冷声音:“我回来了。”
晏姿仓皇回头。那双狐狸眼弯弯眯起,肖铭深皱着眉头,做了一个拥抱的手势,“不欢迎我?”
她笑了,又哭了。温暖的怀抱覆过来,嗅着他颈间的气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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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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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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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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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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