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罗心慈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是否有空一起吃早餐。我们约在了公司不远处的星巴克。其实,公司楼下就有一家星巴克,罗心慈指定了另一家,想来是希望与我能有一个更加私密的对话环境,以免被同事们撞见。
我刷着牙自叹她是多虑。这可是宝莱,冬天的雾气氤氲在深夜的玻璃上,白炽灯陪伴每一个人到凌晨两点,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大清早就出现在公司继续卖命呢?
星巴克里,罗心慈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她的深蓝色外套半折着挂在椅子上,白色高领毛衣的袖子被随意地卷起,一个鱼尾夹卡住所有的头发。罗心慈手指上的指甲油已经参差不平,透露着她近日来的忙碌。
我难免感慨,互联网行业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只要不是常需要见客户的职位,都不会推崇浑身名牌,甚至不需要女生天天洗头,画好妆容。什么穿搭,什么潮流,身在互联网行业,还能让自己像个随时要去逛久光百货的名媛,那只能说明——你的工作不饱和。
想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方式,就是往邋遢里作践自己。头也不用洗,凌乱就是辛苦的勋章,眼屎残留说明你加班通宵为公司鞠躬尽瘁,黑框眼镜与公司文化衫是标配,工牌常年挂在胸前,一看就是满门心思都在项目上的标杆。
另一种方式,就是走运动风。互联网996、007的恶名在外,哪个领导不怕自己的下属猝死?猝死之后,一要赔钱,二要把遗留的工作分给其他员工,哪个老板愿意惹这个麻烦?所以,运动鞋、运动卫衣与运动裤,就成了向老板证明自己是一个吃苦耐劳并且身体贼棒的好帮手。当然,这里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运动品牌切忌选潮牌,最好就是迪卡侬与优衣库,颜色越土越平平无奇最好。实在不行,像苹果创始人乔布斯一样,黑色t恤买一柜子,永远只穿那一件。绝对不耗费时间在虚头巴脑的捯饬自己上,问就是在工作,找就是在拼搏,才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称职打工人”。
方明远西装革履是为了随时面对客户高层,郑以牧潮牌加身是出于性格上的不羁,同时也可以吸引一下小姑娘。而我,把披散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只是渴望能在旁人看来,多几分干练气息。
“心慈姐,早。”我在罗心慈的面前坐了下来。
罗心慈抬起头,眼里还有红血丝,她当着我的面舒展了身体,说了句“稍等”,便去餐台端来了两杯热美式与两份热腾腾的三明治。
“时岚,咱们在一起共事了这些日子,彼此算是非常熟悉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罗心慈的神色很柔和,充满了担忧:“实话和你说,昨天凌晨一点,人力资源部的同事给我发了邮件,通知我会把你调去珠宝行业,直接汇报给方明远。我今天一大早问了人力资源部门,这才知道赵晓雪没有和我商量,就审批了你的职位变动。现在,你的调令还卡在我这里,暂时还没有批,但是,可能也拖不了多久了。时岚,你是不是得罪赵晓雪了,她怎么能在珠宝行业一团浆糊的时候,把你往方明远手下推呢?”
罗心慈说着,又向我道起歉来:“时岚,我想来想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与陈思怡团队的正面交锋,我不应该派你去的。你去珠宝行业的决定,我没办法改变。真的很抱歉。”
听到罗心慈这么说,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在罗心慈的视角里,我与方明远素不相识。在方明远背上重大处分的第二天,我就被强制转岗到他名下,罗心慈理所应当地推测是赵晓雪拿我开刀,对她小惩大诫。
“你如果想要离职,我可以即刻批准你,无需等三十天。”罗心慈说。
罗心慈将我看做是她与陈思怡斗阵的牺牲品,因而对我满怀歉意。我无意解释,以免将事情越弄越复杂,便顺水推舟地对罗心慈说:“心慈姐,没事的,不要为了我和赵晓雪结仇。”
“时岚,你这个姑娘啊,就是太懂事了。”罗心慈长舒一口气。在与我见面之前,她肯定是担心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办公室破口大骂,这才帮我想了诸多退路,还把我一大早约到了与公司有一定距离的咖啡馆进行安抚。也不怪罗心慈这么想,换了任何一个在宝莱有追求有抱负的年轻人,被告知要从风光无限的行业转去摇摇欲坠的位置,都会气急败坏,甚至可能愤而离职。
只是,那些名义上的职位与薪资,都抵不过“我愿意”。
“心慈姐,既然调令已经下了,你就批吧。批得晚了,还容易让其他人觉得你在闹情绪。你放心,我去了珠宝,一定不给你丢人。”我喝了一口热美式,情绪平静。
罗心慈对我的态度大为赞赏,似乎还有些被我感动到:“时岚,你来美妆之前,就有人和我说,大客户战略部解散时,你和李东乾闹得特别不愉快,说你脾气很冲。现在看来,都是些谣言。时岚,姐答应你,等姐可以去好的部门,我一定会想着你。”
哎,我是真的没想到,我斥责李东乾的事情,影响力居然能延续到今天。我又猛地想起来,几乎在天迈的每一轮面试中,面试官都会询问我“如果你与上司有意见分歧,会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面试官,露骨地问过我“如果你的部门突然解散,你会配合公司安排吗”。我在当时以为这些不过是寻常问题,现在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发现安姐对我的嘱咐都不是多此一举。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随意做做背调就能知晓。若要求个生存,总是谨言慎行为妙。我又联想到方明远。在我处于低谷时期时,他犹豫着是否向我伸出手,肯定也是顾虑过那些与我有关的“管理成本高”的传闻。一个员工,不管单线作战的能力有多强,仅凭顶撞过老板这一条,就足够判决他出局。
我自然是没有相信罗心慈对我的承诺,也从未打算让她兑现承诺。我在大客户战略部时,信任过李东乾,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刻,落了个惨淡收场。职场经验教会我,期待他人点亮自己,倒不如自己努力成为自己的灯。靠着老板上位,不如修炼自己的专业技能。如果我只是一个曲意迎合的人,而非着实经手过颇有名气的方案,我也不可能胸有成竹地对方明远说“我可以帮你”。
罗心慈在得到我的肯定答案后,回到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系统里审批通过了我的被动转岗。顺应自然地,森森作为汇报给我的实习生,在系统里的信息也变为了珠宝行业。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当初,我犹犹豫豫不肯去珠宝行业,如今,又眼巴巴自己送上门去。这么看来,我真的不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在旁人眼里,我真是一个命途多舛的人。原本是大客户战略部最受重视的潜在培养人才,临近升职前,部门解散,被迫在美妆行业夹在两个领导的内斗里,又是进医院又是背锅,夜不能寐地工作到请病假。没想到,一个病假刚结束,就被通知要去刀山火海里走一遭。
理性分析,等待我的结局,只有两种。第一种是方明远垂死挣扎,无奈窟窿实在太大,我因为不是方明远的“自己人”,顺理成章成为被裁员的百分之四十中的一员,喜提n+1的赔偿金。第二种是方明远逆天改命,书写奇迹,而我则还是因为不是方明远的“自己人”,干着脏活累活,依然分不到升职加薪的名额。
大概是眼看着我落入低谷,露露与邵佳敏竟然在收到调令邮件后,二人主动来请我吃了餐饭。我对她们二人都没什么好印象,礼貌地拒绝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过于客套,露露与邵佳敏都对我流露出了最大限度的同情神色。m.xiumb.com
露露与邵佳敏共同出资,给我买了个抹茶蛋糕,包装得极为精美,粉红色的绸带旁,还有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写着“时岚,我们理解你。你真的很棒,千万不要否定自己哦。就算再不开心,也要好好吃饭哦”。
罗心慈为了表示对我的歉意,主动在系统里给我和森森批了一天“搬家假”。怎么说呢?罗心慈的心意我能理解,但是,从九层搬到六层,真的需要一天的时间吗?何况,在安姐的耳提面命下,我的办公桌上只遗留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而已,可谓是轻轻松松“拎包入职”。
以前在美妆行业,如履薄冰,忙得脚不沾地也讨不到同事们一个好脸色,我也不会因此沮丧。现在,被一大堆突如其来的“善意”包围着,反倒让我无所适从。看着我的头像上挂着“休假”两个字,更加坐实了我的悲惨人设。
相比“强忍泪水”的我,喜气洋洋的森森,在露露与邵佳敏看来,就像是被刺激地思维不正常。
只有我知道,森森在听闻去珠宝行业后欢呼雀跃的原因——他的恋爱对象酷爱珠宝。森森立志要成为一个珠宝达人,自此在恋爱对象眼里闪闪发光。
恋爱不仅让森森智商升空,还让他瞬间发疯。
而我,稀里糊涂的英雄主义,把自己搅和到了汹涌的浪潮中,也说不清楚是为了啥。
中午午餐时间,森森的恋爱对象骑着自行车来给他送爱心便当,我识趣地拎着抹茶蛋糕一个人去了公司楼下的餐厅。过了这个中午,我就不再是美妆行业的时岚。或者说,我离开宝莱的日子,正式开始了倒计时。
安姐的问候如期而至,知她如我,第一句话便是问:“你这次没闹?”
“没有。”我点了一杯热巧克力,在餐厅的角落坐下。
“没把咖啡浇在赵晓雪脸上?”安姐笑。
“暂时还没有。”我说。
“行,精神还正常。时岚,熬一会儿,美妆行业要变天了。”安姐暗示我:“会比你想象中快。”
安姐在宝莱混得圈子比我高端许多,十余年的工作经验,让她在互联网行业内的信息总是比我及时。以前,我会抱着听八卦的心情向她打听,现在,我却提不起一点兴趣。
美妆行业爱怎么变天怎么变天,反正,老娘要走了。
安姐这些日子一直在被陈思怡折磨,境况看起来比我好不了多少。可是,安姐比我聪明的地方就在于,她懂得主动靠近赵晓雪。这几天,赵晓雪已经跳过陈思怡,单独带安姐出差了。安姐能与赵晓雪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怒刷存在感的同时,也能更加得到赵晓雪的信任。
任何一个行业负责人,除了要应对横向的斗争,还要招架领导的要求,更要提防下属掉链子。像安姐这样靠谱又具有行业经验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混得太差。
我用叉子挑了一口抹茶蛋糕,切实感受到了露露和邵佳敏对我的关怀——这块蛋糕是公司不远处的一家西式甜品店买的,小小一块,标价一百八十八。我扪心自问,若是邵佳敏或者露露落得我的境地,我是否会自掏腰包,如她们一样表达慰藉,答案是否定的。去到珠宝行业之后,我对于露露和邵佳敏的威胁程度骤降为零,更别提能对她们的职场有任何帮助,可是,她们仍然愿意“多此一举”。仅从这一点,她们就比我强上不少。
古语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在对待露露与邵佳敏上,我何尝不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待她们呢?都是在大城市里独自生活的女生,都是夙兴夜寐希望证明自己的工作者,都是被互联网浪潮拍打的礁石,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希望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将她们划分在另一阵营。
“时岚,在发呆?”方明远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向方明远打招呼:“方总监。”
“嗯。我恰好碰到你的实习生,他说你在这里。”方明远主动向我解释,又问了句:“离开美妆行业,有人为难你吗?”
我把抹茶蛋糕旁的那张卡片递给方明远:“喏。”
方明远看了露露与邵佳敏对我的寄语,笑着说:“时岚,你在美妆人缘还挺好的。”
“还行吧。大客户战略部解散的时候,同事们都自顾不暇了,还纷纷来叮嘱我,让我别雇人把李东乾套上麻袋打一顿呢。那时候,我的人气更旺。”我用叉子把抹茶蛋糕切成三块,又拨动到一起:“热巧克力加抹茶蛋糕,这是有多苦,才需要这么多甜来填满啊。”
“真正吃过苦的人,一点甜就可以填满了。”方明远接我的话。
我抬起头看方明远,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处在险境中的人。
我站起身,喊上他:“走吧。”
“去哪?”方明远问。
“去处理那些奇奇怪怪的优惠券还有难搞的客服人员们呀。方总监,时岚准时来报道了。”我对方明远说。
“不急,该午休就午休。有我在,用不着你拼命。”方明远说。
我催促他:“你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悠闲自得。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还背负着我的饭碗呢!别闲着了,走,干活去!”
方明远被我逗笑,他也站了起来:“行,听你的。”
正式成为珠宝行业的一员,是从方明远在珠宝行业工作群里欢迎我与森森的到来开始的。方明远原有二十个员工名额,陆陆续续招聘了十一个,昨天提了离职的有五个。方明远为了不想耽误他们花费时间找新工作,均慷慨地批准了即刻离职。因此,工作群里,包含方明远在内,一共也只有七个人。
五个多亿的金额要追回,珠宝行业的正常业务也要进行,方明远身边可用之人甚少。剩余的那些员工,有四个人是跟着方明远一同跳槽来宝莱的,能干又忠心。只可惜,珠宝行业的年货节也才结束,紧接着就是春节不打烊,他们必须把精力投入到此活动上去,根本就分身乏术。
“时岚姐,3c行业是龙潭虎穴,美妆行业是妖魔鬼怪,珠宝行业是寸草不生。没关系,珠宝行业再怎么贫瘠,就让我们来让它焕发生机!”森森给我发私信。
我的判断远没有森森乐观,我给森森发了一个擦汗的表情:“我建议你先修改一下简历,投投别的公司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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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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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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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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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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