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润垂眸看着桐声,他从未见过桐声这么脆弱的模样,鬓发散乱,小脸苍白,闭着眼躺在他怀中,明明是个还有呼吸的人,却脆弱得仿佛枝头被雨打落的伶仃花瓣。
萧成润将桐声的碎发理顺,低声道:“你不是妖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即便理顺了头发,她也依旧显得羸弱,萧成润却将放在她鬓边的手收了回去,握成了拳头。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听到街上喧闹时,能隔着重重人群,仅凭半幅身子便能认出她,失了忆一般将人抱了回来。
不是知道她意图不轨吗?
不是清楚她嬉笑怒骂下皆是心机吗?
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等桐声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仅有屋角一星灯火朦胧地照亮濯缨阁熟悉的桌塌。
桐声身子一侧,便觉肩膀剧痛,她低哼一声,守夜的婢女听到了,静悄悄地走到床边,见桐声醒了,面露惊喜:“姑娘醒了?”
桐声点头:“萧成润呢?”
婢女面色一滞:“殿下在松弦馆呢?”
桐声垂了眼睛,只“嗯”了一声。
婢女见她神情不似往常鲜活,以为她是受伤后没见萧成润守着她的缘故,遂低声安抚道:“殿下对姑娘担忧得紧呢,命奴婢们仔细照看着姑娘,姑娘有什么事便去禀报他。”
桐声扯唇,没有理会婢女。
桐声到底是伤了元气,没一会便又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到玄清将令羲关在云霄殿外,任令羲怎么敲门哭喊都不做声。
桐声即便在梦境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令羲的难过,走过去将令羲抱在了怀里。
“还没醒吗?”
“昨晚醒了一回,还问起殿下了。”
桐声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她还没如何,趴在床上盯着她的杨轻絮先吓了一跳,从床上弹起来躲到景衡身后,探头问道:“你醒了?”
桐声不是很想回答这句废话,抬眼看向往床边走来的景衡。
景衡看着桐声潮红的双颊:“发热了?”
婢女忙在桐声头上试了一下:“是有些。”
景衡点头,坐在床边矮凳上,对桐声道:“手。”
桐声伸出手,让景衡给她诊脉,景衡原本耷拉着眼皮不怎么精神的样子,听了几息她的脉象后,却抬眼看了她一眼:“你这两天干什么了,上次给你诊脉你的身子也不见这么虚呀。”
桐声耸肩,示意景衡看自己肩胛骨上的伤,却不小心牵连了伤口,痛得脸色一变,顿时老实起来了,抱怨道:“这么大个窟窿,我能不虚?”
景衡自然明白桐声的体虚是什么症状,分明就是糠了的萝卜,只剩外面看着还算光鲜,他敷衍地扯唇,没有再就她的病情提什么,只道:“我给你开药,如今可没人哄着你喝,若是想好起来,你最好别瞎折腾。”
桐声闭上了眼睛:“我不喝,你不必忙活了。”
桐声沉入了黑暗中,只听景衡低笑一声,似在嘲弄她:“你知道昨天殿下带你回来之后,下了什么令吗?”
见桐声没有回答,景衡也丝毫不介意:“殿下要封了濯缨阁,除了几个侍奉的婢女和我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许出入,殿下他自个也没进来过。”
景衡见桐声的睫毛轻轻一颤,收回视线起身去桌边给她开药:“说到底这命是你自己的,我看你也不是轻贱性命的人,可别出了昏招。”
等到景衡开完药,又吩咐了婢女每晚睡前给她伤处上药,正要走的时候,却听桐声喊住了他。xiumb.com
景衡停下脚步,却听桐声问道:“我仍旧能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吗?”
景衡没料到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瞬后颔首道:“自然,殿下没说克扣你的吃食,只是你如今尚且需要忌口,辛辣燥热之物不能吃。”
景衡说完便离开了,桐声放下心来对婢女道:“我想吃酥油鲍螺还有山楂馅的毕罗。”
当初桐声待下人们有善,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吝啬,眼下她受了冷落,婢女对她的吩咐依旧不敢怠慢:“奴婢先去让厨房的人熬药,顺便吩咐下去,不过只吃点心怕是不克化,不如再一并吃些清粥小菜?”
婢女见桐声点头答应,给她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等人都走了后,屋中便只剩下桐声和杨轻絮一人一鬼,她瞥了一眼楼梯:“你怎么不跟着你的情郎走?”
杨轻絮抱着膝盖团成一团坐在床上,一脸忧愁:“你说他会不会嫌我轻贱性命?”
桐声用了一种最不友善的方式安慰杨轻絮:“你都死了多少年,他哪里还记得嫌弃你。”
刚才还苦大仇深的人顿时跳起来吼道:“他哪里不记得我了,他满屋子都是我的雕像!”
桐声被她吼得耳朵疼,伸手揉着耳朵道:“你自己都说了,满屋子都是你的雕像,若是嫌弃你,还会如此吗?”
“是哦。”杨轻絮开心起来,盘腿坐在桐声身边,捧住脸痴痴笑道:“他一直念着我呢。”
笑得正甜蜜,却见她突然长叹一声:“其实我看他这么多年独身一人,真想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就算不能像我一样和他情投意合,最起码也是有个知冷知热的。”
“那我寻机会给他送去一个如何。”桐声装模作样地考量起来:“景衡生得好,那女子自然也不能差,身材也得好,要不然床第间少了些乐趣,景衡已经够苦了,这上头总不能苛待他吧,对了,还得能谈诗作赋,景衡多少是个文人……”
桐声每说一句话,杨轻絮的脸色便难看一份,道最后扑上去捂住桐声的嘴:“别说了!”
杨轻絮一个鬼魂,怎么捂得住桐声的嘴,桐声调笑道:“你也就是说得大方。”
“是呀,若是他身边真有个人,我肯定是要嫉妒的。”杨轻絮将放在桐声嘴上的手拿开,又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其实我知道,他这些年独自一人也不只是因为我,我听到过他对萧成润说,家仇不报,便无家可成。”
“可他的家仇,却正好是我家,我姑母。”杨轻絮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比起他成家,我更怕这个,我真不知道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办。”
桐声安抚似的拍了拍杨轻絮的胳膊,手却穿过她的身子,桐声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了,若无其事道:“你如今是鬼,早就脱了父母给的那副壳子,何必多加烦恼。”
“你不懂。”杨轻絮摇头:“十几年的养育宠爱便是死了也割舍不掉。”
她不想再提这个让自己为难的话题,转而提了一个让桐声为难的话题:“你和齐王究竟是怎么了,伤这么重也不见关心你。”
桐声闻言,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自己的头,声音隔着被子传来:“滚!”
杨轻絮见她提都不想提萧成润,以为她伤心得厉害,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他把你带回来,可见心里是有你的。”
桐声冷声威胁道:“再不走我现在就送个美人给景衡。”
“你这人真讨厌!”
杨轻絮丢下一句抱怨后,屋中没了动静,桐声掀开被子,盯着帐顶发呆,却听外面传来萧成璋气冲冲的喊声:“萧成润,你把桐声还给我!”
原来是因为她而来的,桐声没想到萧成璋会为了她来和素来敬重的兄长闹,心中暗道这人还挺讲义气的,没忍住好奇,撑着病体推开窗户看去。
萧成润坐在池边正在喂鱼,闻言只不急不躁地训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你还有心情喂鱼!”萧成璋一把夺过萧成润手中的鱼食尽数倒入池中,引得池中锦鲤争相夺食:“桐声都受伤了,你不管她倒是管起鱼来了!”
萧成润看着池中争食的鱼,眉头微蹙:“喂得太多了。”
“你这鱼倒是金贵。”萧成璋讽道:“若是你不想管她也不必为难,把她给我,我定会好生照顾她。”
“你好生照顾。”萧成润复述了一遍萧成璋的话,却淡声道:“她是昨天上午遇刺的。”
萧成璋气焰一歇,抿唇道:“我一直在宫里,和父皇母后一道吃完饭宫门已经下钥了,只能在宫中留宿,方才才出宫。”
萧成润话音略沉:“你多留宿几次也就不必来我这要人了。”
这事是萧成璋理亏,他无法辩驳,当下承诺道:“我往后定不会大意了。”
池中的锦鲤争相夺食,将水花溅到了萧成润的衣衫上,他垂眸看了一眼衣袖上的水渍,从池边站了起来:“她以往一直待在我府中,从没招惹过什么人,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在你府中住了几天,便遇到了此等险情吗?”
萧成璋哑然,除了皇后,谁会对他府中的动向了如指掌,更何况桐声还是萧成润府中出去的,皇后一直以慈爱的面目示人,使得他忘了皇后的手段,而他身为被皇后精心抚育的娇儿,即便知道,又能做什么?
见萧成璋沉默不语,萧成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还存着冬日里梅花上采的雪水,要不要去喝杯茶?”
萧成璋摇头,神色略显晦暗:“我想看看桐声。”
萧成润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她昏迷不醒,不能出来见客,贸然进女儿家的闺房,终究不妥当。”
“那你照顾好她。”
萧成璋说着,向濯缨阁看去,却正见桐声立在窗边,面无血色,孱弱非常,见他看来,脸上却扬起了笑。
萧成璋对桐声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窗边,免得被风吹到,待看向萧成润时,并没有就他那句昏迷不醒说什么,只道:“你们闹了什么不愉快我也不问了,只是桐声的性情不着调,三哥应当比我清楚,既然将人接回来了,便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萧成润听着萧成璋谆谆相劝,只想将阁楼上那个伤着还立在窗边看热闹的妖精从楼上扯下来,好好问问她究竟给这些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看着衣袖上被溅到的水渍,心中烦闷,无意留萧成璋在跟前碍眼:“既然不喝茶,便回去吧。”
萧成璋没有寻借口留下,和萧成润道了告辞,又抬头去看濯缨阁的窗户,见桐声仍旧立在窗边,便又对她挥了挥手,朗声喊道:“回去了!”
桐声闻言,也抬手对萧成璋挥了挥。
等她的视线从萧成璋的背影上收回时,便见萧成润袍袖微动,向着松弦馆而去,直到进了馆中,也没有看她一眼。
桐声觉得伤口又痛了起来,她的手抚住肩膀,默默转身回了床上,曾经划一道小口子都要喊痛的情形在脑中回放,连感慨的心力都没有,只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婢女端着饭食和药上楼时,便见窗户大开,她连忙将托盘放在桌上,连忙要去关窗:“姑娘还病着,怎么能吹风。”
“别关!”
婢女放在窗上的手一顿,回身劝道:“这春寒料峭的,不关着了凉怎么是好?”
桐声道:“屋里太闷了,我想吹一吹。”
“这时候怎么能吹……”
桐声的声音轻如薄烟:“我怕吹不了几次外面的风了。”
婢女闻言,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姑娘别说这些丧气话,您是不是想殿下了,奴婢去给您将殿下请来。”
婢女说着,关上了窗子,不等桐声回应便从楼梯上跑了下去,开了阁门跑到廊上后,身子一痛,和莲蕊撞在了一起。
莲蕊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抱怨道:“你这没头苍蝇似的要去做什么?”
婢女道:“去请殿下。”
一个屋里住着的,莲蕊和她也算交好,闻言劝道:“你别犯傻,她之前走得莫名其妙,如今带一身伤回来,伤得那么重都不见殿下来看一眼,还不许人探视,可见是被殿下厌弃了,你为她去求殿下,能落着什么好?”
“我只记着姑娘以前待咱们好。”婢女说着,拉住莲蕊的手道:“殿下是个和善的人,断不会随意责罚底下人,姑娘眼下一个人在楼上,你去服侍她吃药吧。”
她说罢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莲蕊没好气地低骂一声,抬脚要往阁中去,腿伸了到一半又收了回来:“除了那个实心眼别人都歇着,我干嘛上赶着去沾晦气啊。”
她说罢,将门带上,转身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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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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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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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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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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