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住了玄清的腰:“我的果子没了。”
玄清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她身前三尺远再一次出现:“什么果子?”
令羲看着衣不容尘的神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瞪圆了含着泪的眼睛:“你出关了!”
玄清点头,便见令羲忽的捂住脸转身背对他,过了片刻再回头时,脸上的鼻涕眼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微微一笑,将神女的矜雅和未来一族之长的端庄拿捏得恰到好处:“提前了三十七年,想必修为更进一步吧。”
玄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刚哭什么?”
令羲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水晶盒子递给玄清:“你给我的果子,我给收到匣子里了,可今早突然不见了,我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
玄清失笑:“果子又不是不腐不坏,能留这许多年已经不容易了,九重天上不容秽物,它怕是在腐烂之时便自行消散,归于五行了。”
令羲脸一苦:“我还没吃呢。”
她说罢,便见玄清张开手掌,手中拿着的正是一颗洁白圆润的果子,她眨了眨眼睛:“不是说这个果子很稀少吗?”
“是不多,这是最后一个,再想吃就得等百年后了。”
令羲拿过了果子,她再也不会犯上次那种错误,让到嘴的果子白白没了,当即就张嘴啃了下去。
“啊!”
桐声被中气十足的喊声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只见萧成璋捂着自己的手背恨恨看着她:“你属狗的?”
桐声迷迷糊糊地撑着桌沿坐直身子,周围是凡间华宅,圣洁无尘的殿宇早就不见了踪迹:“我的果子呢?”
“你这人,做梦都想着吃!”萧成璋将自己被咬红了一大块的手背伸到桐声面前:“你看爷这题字作赋挽弓射箭的手,让你给啃成什么样子的了。”
桐声刚做了一场梦心情正不好着呢,抬手将萧成璋的胳膊挥开:“你当我乐意啃,好端端的把手往我嘴里放做什么?”
萧成璋被她气得跳脚:“是你把我的手拉过去啃的!不信你问宋宁。”
宋宁点头:“刚才殿下见你睡着了想要叫醒你,还没碰到你呢,便被你啃了一口。”
桐声咳了一声,硬要给自己说出三分理来:“我正睡着呢,你叫我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待客之道了?”
萧成璋被她气狠了反倒冷静了下来,给自己灌了一口冷茶:“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找茬的?”
桐声顿时回忆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不就是要安慰这个无故被骂的小可怜吗?她连忙又给萧成璋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您喝茶,我刚刚是睡糊涂了,不小心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成璋哼了一声,将桐声倒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却见桐声正扬着脖子四处张望,他放茶杯的动作略重了些,对桐声问道:“你找什么呢?”
桐声回过神来:“刚刚我睡着前,有个婢女讲的故事很有趣,我还想接着听,你把她给我喊来吧。”
萧成璋看向一旁侍立的婢女:“你给她讲故事了?”
婢女摇头:“奴婢嘴拙,未曾敢在贵客面前卖弄。”
“不是她。”桐声道:“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子呢?”
婢女一脸疑惑:“姑娘自从坐在这开始,便一直是奴婢在侍奉啊。”
“我看你是睡癔症了。”萧成璋道:“我府中的人便是和客人多说几句话都不会,更别说讲故事了。”
桐声眼神一暗:“或许是做梦吧。”
她说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夕阳已经挂在天上,惊呼道:“都这个时辰了,我先回去了。”
萧成璋拿着手中的空茶杯对她举了举:“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桐声站定,认认真真地将萧成璋从头到脚看过一遍:“看完了。”
“我看你是只来我这儿睡觉了。”萧成璋将杯子搁在桌上,对桐声摆手:“赶紧走。”
“好嘞。”桐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气了,被说两句又掉不了几斤肉,他们说他们的,你做你的,看谁先被气得翘胡子。”
萧成璋仰头看向桐声:“要是没胡子的呢?”
桐声眼睛滴溜溜一转,扬了扬拳头:“那咱们就悄悄套他麻袋,揍他一顿!”
萧成璋闻言嗤笑:“走吧你。”
“那我走了。”桐声说罢,从竹亭台阶上跳了下去,到了平地上也不好好走,跟在松辕身后一跳一跳的,狐裘随着她的动作鼓起,像是只在雪地里觅食的胖麻雀。
桐声回到后院,便听一道澄然疏雅的乐声在松弦馆中响起,她心中一动,循声而去,只见廊下一人白衣如雪,容色澹泊,哪怕臂间怀抱一彩漆螺钿的箜篌,也不能使他沾染一分红尘繁华。
已至黄昏,太阳吝啬地留下丝丝微薄光亮,尚且照不亮他的面容,让桐声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她不知道在院中站了多久,直到他一曲弹罢,向她看来:“啾啾。”
桐声倏然回神,天色渐暗,廊下那人的面容却清晰了起来,是萧成润,只有他会在无人时唤她啾啾。
桐声抬步走过去,萧成润伸出手来,将桐声的手握进掌中:“怎地这般凉?”
桐声只盯着萧成润的脸:“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萧成润一怔:“为何如此问?”
桐声晃了晃他的胳膊:“你信不信嘛。”
萧成润笑意清浅,乐得纵容她这撒娇的模样,拉她在身边坐下,却道出自己心中所想,未曾敷衍:“人死则身灭,一碗孟婆汤了却了前尘种种,今生前世便也再无牵连。”
“那佛家不是还说什么前世因今世果吗?”桐声将下巴垫在萧成润臂上:“若是我和你,你信不信?”
萧成润垂眸看向她:“若是你我,我便信。”
他说着,将桐声发间的钗朵扶正:“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想起景衡和他身边的女子了。”桐声用下巴顶了顶萧成润的胳膊:“你倒是给我讲一讲景衡和那女子的故事呀。”
“我也不是多清楚。”
桐声方才脑子进水,问了萧成润前世今生那么一个蠢问题,眼下便想着说些什么让萧成润快些忘记什么前世今生的话,娇声道:“那你讲个不清楚的吧。”
萧成润话中颇有感怀之意:“景衡曾也是个大族郎君,颇受长辈看重,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给定下了杨家的幼女为妻……”
桐声问道:“那女子莫不就是杨家的姑娘?”
“或许吧,我只记得他曾经还做出过翻杨家墙头的蠢事。”萧成润说着,也不免觉得好笑:“杨家那么大,他也不探路,好似最后是被杨家那姑娘派人送出府的。”
“反正都是找到人了。”桐声笑着扯了扯萧成润的袖子:“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样的事,你呢,你年少时有没有爬过姑娘家的墙头?”
萧成润摇头:“没有。”
“我就知道。”桐声晃着袖子道:“那你接着说。”
“后来他家被抄家灭族,杨家在这里面出了很大一份力,杨姑娘曾去牢中探望过他,等我将他从牢中救出后,却听闻杨姑娘染病去世了。”
桐声等了许久,都没听萧成润继续往下说,她愕然道:“就这样?”wWW.ΧìǔΜЬ.CǒΜ
萧成润道:“我知道的就这些。”
“太无聊了吧。”桐声善于自己找问题,虽然故事无聊,但总能发现能继续说下去的点:“你说你将景衡救出,你爹不会生气吗?”
萧成润听到桐声‘爹’这个称呼,只敛眸低笑:“当年的卫家四郎确实死了,我将景衡救出后改了名姓,送他离京,此次出征才将他召回身边,将近十年过去,怕是没几人记得他了。”
“这么听来,他也挺可怜的。”桐声长叹了一声:“萧成润……”
萧成润以为景衡的故事触动了她的愁肠:“什么?”
桐声气若游丝,偏那游丝还在最后打了个弯儿,带着那么些娇态:“……我饿了。”
“……”
果真不能指望她对吃之外的东西有什么感触。
“七郎是连顿饭都不留你吃?”
桐声连连点头,将她跑到人家府上睡了半天又将人咬了的事抛到脑后。
萧成润将桐声的头推开,扬声喊人给桐声传膳:“备些清粥便好。”
萧成润一个眼神止住欲要反驳的桐声:“你走的时候端了一碟玉露团,足有八个,那东西不克化,你今晚不吃也是饿不着的。”
桐声小声嘟囔道:“你怎知我全都吃了。”
萧成润没有回答,只挑起一边长眉,那意思再明确不过,到桐声手里的吃食怎么可能虎口逃生。
没有可口的吃食,桐声也不消停,缠着萧成润给她弹箜篌就粥。
等那玉手拨弦时,桐声吃了一口粥,眯起眼睛夸张地咂了咂嘴:“秀色当前,又有仙音悦耳,这薄粥入口,竟是万般珍馐都难及的美味。”
萧成润眸光一转,便如明珠生辉:“你既喜欢,以后便只用这美味吧,倒是省了府中不少开支。”
桐声顿觉口中稀粥苦涩难咽,捂唇闷咳起来:“咳咳……不必了,你想啊,吃个粥就有秀色仙音相伴,普通人哪有这么大的福气,偶尔一次还好,日日如此岂不是折煞了我。”
萧成润轻笑:“吃你的吧。”
“嗯嗯!”桐声点头,埋头吃粥,吃得格外认真,仿佛真是什么绝世珍馐一般。
萧成润懒洋洋地拨弦,看着她吃东西,唇边的笑一直未曾散去。
桐声听着箜篌声,思绪却飘到了梦中去,她对于那颗没吃到的果子耿耿于怀,眼下稀粥在口,不由得更是好奇那该是什么味道的。
是凉的,咬下去后却如喝了一口雪水,从喉口道肚腹皆是凉沁沁的,回味后却似有酒香,而酒香却又似花似果。
令羲再抬头,却见殿中已经没了玄清的身影,她连忙将剩下的半个果子塞进口中几口咽了下去,也顾不得细品,便赤着双小脚往殿外跑去。
九重天上的月亮比鸣梧山大了许多,似一张圆屏,而他立在月前,松散的白衣无风自动,清冷又缠绵。
“已经近两千年未曾见过天地之色了。”玄清启唇,带着些叹意。
两千年了,令羲暗暗想,她也刚好要两千岁了,玄清出关早,倒是能陪她过两千岁的生辰。
令羲走到他身边仰头问他:“你闭关之时不能开天眼看吗?”
玄清看着眼前这无暇的脸庞,敛眸移开了视线:“我心中仍有杂念,须得六识归心。”
“那可真是闷。”令羲看着他弧度流畅的下颌,只觉得冰髓玉雕一般:“那你杂念断了吗?”
他的下颌一紧:“没有。”
令羲颇为遗憾:“真可惜。”
令羲说罢,忽的凭空变出一把赤金箜篌来,箜篌上嵌满了宝石,华光流转,富丽非凡,和庄严素净的九重天分外违和。
她矮身坐在箜篌一侧,纤细的手指拨响了琴弦,她隔着琴弦对玄清笑道:“我生来擅乐,都说听了凤凰奏乐可以使人忘忧,我从没当着别人的面弹过,你说万一我弹完了,那人依旧不开心,不显得我血统不纯嘛。”
她的语速很快,又清又脆,总是带着一股很欢快的感觉,她说完,顿了顿又道:“你是第一个听我弹箜篌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忘忧的。”
悠扬的乐声响起,空灵清远至极,好似真能涤净杂思。
可桐声听着这道乐声,心中却似被什么扎了一般,丝丝的抽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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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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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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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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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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