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
该是嫩笋似的指尖轻握,这缕月光便凝成白色的光缎在她手中乖顺缠绕的。
在她记忆中该是如此的。
记忆……
桐声不记得她这短短几年的记忆有这一段,睁开眼时见到的乌鸦,一天天飞走又飞回,带给她续命的虫子。后来她不必吃虫子了,记忆中也没了乌鸦,只有喜怒难辨的菩提和他极乐天里的小仙小妖红粉骷髅,以及吃不完的丹药。等到不必吃丹药了,那些浮光掠影般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是萧成润,明明知道她心怀不轨,却还如师如父地照顾她。
真是个好人。
桐声打了个呵欠,视线开始模糊。
热!好热!
仿佛要将她烧成飞灰,她不知身在何处,睁不开眼,也叫不出声,只能不断挥着翅膀,想要从这狭小炽热的空间中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凉的灵力从远处传来,如一道清泉,抚平了她周身的燥热。
“这是……”
“看来玄清神尊终于突破境界,太上忘情,得悟大道。”
“以后怕再也无异族敢挑衅九重天威严了。”
玄清是谁?
她不知道,只知道这人好厉害,突破境界所散发的余力都能让她心绪舒缓。
她有了力气,翅膀猛地用力,挣脱了束缚她的蛋壳,穿过了熊熊真火,凭着本能,一直往上,风声在她耳边掠过,阳光照在身上时让人舒适的暖。
没有什么能拘束她,天地万物都因她的降生而欢贺。
她终于睁开了眼,霞光漫天,日月同存,在极东之处,有白衣缥缈,浩然清正之气从他身上传来,缓解了她从火中脱身的痛,让她前所未有的舒适。
她愉悦极了,金翅划过天幕,凤羽在空中留下斑斓光华,她仰起脖颈,世上最悠然玄妙之音自她口中传出,响彻寰宇,听者无不心神动荡,顿生欢喜。
坐在云端的白衣神君唇间露出一抹笑,夺了日月之色。
凤鸣之后,百鸟齐鸣,鸣梧山上不论老少男女,皆化作瑞鸟,飞往上空,绕着凤凰盘旋。
彩翼掠过,云端再没了白衣神君的身影。
她被众鸟簇拥着,落到了高可通天的梧桐上。
“恭迎少主降世!”
众鸟叩首,呼声震天。
那呼声震得桐声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好似仍有呼声在嗡鸣。
“玄清……”
桐声呢喃出这两个字,仿佛喊过千百次一般,口齿之间都对这个名字带着熟稔。
她抬睫看向东方,一道金芒划破了漆黑的天幕,山林城阙镶了金边,在初生的日头下影影绰绰。
没有白衣神君,也没有凤凰。
桐声心中空落落的,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怎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桐声说着,抬头起身,抬到一半脖子顿时一阵剧痛:“嘶……”
她捂住脖子,也不敢动弹,就那么歪着脖子坐在原地,想等这痛劲缓过去再起身,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顿时牵动了脖子,疼得她泪花都要出来了。
就在此时,萧成润持剑自松弦馆中出来,这般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窄袖圆领袍,素白的颜色,在熹微晨光中分外显眼。
又是白色,他好像对这些素淡的颜色格外偏爱,风掠动了他的袍角,却没有使他的步伐有一丝停滞。
眼前的身影逐渐和梦中重叠,梦中的神君面貌逐渐清晰起来,竟如菩提给她看过的幻境中一般无二。
桐声眸色微凝,她实在想不出那般慈悲的神君,会一脸冷凝的说出灭族二字。
她出神间,见萧成润停住脚步,向她看来,桐声一顿,收拾好表情,直起身子想对萧成润招手,却忘记脖子不能动弹,一时牵动了伤处,僵在原地痛呼一声。
萧成润面色一紧:“怎么了?”
桐声苦着脸道:“脖子疼……”
桐声说话间,惊醒了趴在桌上守夜的婢女,她迷迷糊糊地抬眼,见窗边黑乎乎的一团顿时吓了一跳:“啊!”
桐声被婢女的惊呼骇住,连忙扭头往后看,却又牵动了脖子:“哎呦。”
寂静的濯缨阁被婢女的惊呼吵醒,早早的喧闹了起来。
管事姑姑披了衣服进了阁楼,往楼上爬,还没爬到二楼就道:“出什么事了?”
婢女此时已经认出了桐声,跪在她身畔,看着她捂着脖子缩成一团,正左右为难地想掉眼泪,见了掌事姑姑仿佛有了主心骨:“姑娘伤了脖子。”
“还不快扶姑娘起来!”管事姑姑说着,轻手轻脚地把桐声扶起,触手却被她凉飕飕的衣衫给冰了一下:“怎么这么凉,姑娘莫非在窗台上趴了一晚上?”
桐声讪讪道:“半夜睡不着想着看看月色来着,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快去把郎中喊来。”管事姑姑对身边的小丫头吩咐了一句,将桐声扶到床上,又数落守夜的婢女:“你倒好,给姑娘守夜的,你自个睡得倒是香甜,这般粗心可不敢让你在姑娘身边待着。”琇書蛧
桐声替不断磕头认错的婢女开脱:“困劲来了谁挡得住,况且昨夜那事都是我自个作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桐声自己说自己不好可以,但旁人这样说就不能让人轻饶了,她歪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转头,面上却端的一副不怒自威的冷色:“你再说一遍!”
她说罢,就见了萧成润站在屏风处,面色比她还冷,桐声没来由的心虚起来,倒竖的柳眉紧跟着皱缩起来:“萧成润我好疼。”
变脸之快令人惊叹。
萧成润抬步过去将手按在桐声的脖子上,桐声连忙往里边躲:“疼!疼!”
萧成润将她牢牢按住:“你还知道疼。”
“我自然知道!”桐声只觉得被萧成润按得冷汗都要出来了:“你轻些!”
“不揉开你什么时候能好?”萧成润如此说着,手下的动作却轻了许多,他看着桐声因疼痛紧紧咬着下唇的贝齿,忍不住气恼:“是这床太软委屈了你?非得趴窗子上吹着风才睡得着?”
桐声被数落这一通委屈得厉害,咬着唇不说话。
萧成润也不搭理她,默默给她揉着,揉到差不多了便伸手捧住她的头:“试试转一转脖子?”
桐声轻轻一动,便觉得脖子疼,怎么也不肯再动。
萧成润见状也不敢再动她的脖子,恰此时婢女来通禀:“殿下,景先生来了。”
萧成润闻言,拿了一件鹤氅,抬起桐声的胳膊给她穿上:“让他进来。”
景衡睡得正熟,眼下被从被窝里拽出来心里不怎么痛快,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随便裹了一件袍子便来了。
到了桐声房中,见满屋子人都一脸紧张地盯着歪脖子桐声,起床气顿时消了许多,勾唇笑了起来:“呦,这是脖子断了?”
桐声虽歪着头,但也不影响她对景衡翻了个白眼。
萧成润神色平淡:“应当是落枕了,她疼得厉害。”
景衡虽嘴上打趣,看病时神情却颇为严肃,他伸手按了按桐声的脖子,桐声顿时喊疼,惹得萧成润蹙眉:“轻些。”
景衡一脸无语:“我这还没使劲呢。”
“没大事,过几天就好了,可以先慢慢试着动一动脖子。”景衡收回手,打了个呵欠:“谁还没落过枕啊,也就是桐姑娘被殿下养得金贵,大早上就闹得鸡犬不宁。”
他说罢,就听桐声接了句:“你是鸡还是犬?”
景衡面色一僵,随后唇角勾起,笑得分外尽职尽责:“姑娘这回落枕确实略重些,还是再针灸一番更为稳妥。”
桐声闻言,连忙转身躲到萧成润怀里,一不小心又牵动了脖子:“嗷!你是故意报复!”
桐声没说完,身子一转,就被萧成润按到腿上趴着,他牢牢制住桐声,对景衡道:“给她扎针吧。”
景衡闻言,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飞快地往桐声穴道上扎去,桐声用尽全力地在床上扑腾,萧成润按着她道:“别乱动,当心扎错穴位。”
桐声耷拉在床下的手往萧成润小腿上拍了一下:“你和他一起欺负我,我明明不必针灸的。”
“你皮猴一样,不针灸让你好得快些,你这几天别真把自己折腾成歪脖子了。”之前只顾着担心,现在想起桐声歪着脖子的滑稽模样,萧成润声音中带了些笑意。
待到扎完针后,萧成润又道:“她吹了一晚上冷风,给她开一剂风寒药吧。”
景衡摸了桐声的脉,便由侍女带去开药了。
萧成润拍了拍桐声的肩膀:“起来吧。”
桐声捂着脖子爬起来,虽然觉得舒坦了些,但她矫情成性,依旧歪着脖子往后退,退到床头才停下。
萧成润看着他们之间能容下三四个人的距离,起身站了起来,一站一坐,高度的压制让桐声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以后不许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桐声还在记仇,没有理会萧成润,却觉得额间一痛,被萧成润屈指敲了一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桐声掀开被子将自己藏了进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对萧成润强权压制的不满。
萧成润看着被子下小小的一团,唇边的笑毫不遮掩地露了出来:“之前让你抄《内则》因为赶路就放下了,眼下回来了你还是继续抄吧。”
桐声猛地掀开被子:“为什么!我受伤了!”
“你若是把旁人折腾伤了我兴许还不罚你。”萧成润抓起自己来时随手放在桌上的佩剑,用剑柄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桐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还不老实,合该让你长长记性。”
桐声本以为萧成润不过是嘴上说说,反正她歪着个脖子总不能让她抄写吧,没想到萧成润把她这里所有的蜜饯点心都让人收罗走了,只道写完后才可以再吃,弄得喝完药也没个蜜饯吃甜一甜嘴巴。
桐声迫于无奈,歪着脖子拿起了笔,写了没几个字便写不下去了,便索性让人搬了椅子,坐到圆子里的梅林中晒太阳去了。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鼻端闻到的全是梅花的清香,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她身上,使她昏昏欲睡。
要是有碟毕罗就好了,最好是樱桃馅的。
桐声这样想着,逐渐陷入了梦乡。
“少主!慢一些,别爬那么高,当心摔着。”粉雕玉琢的女童立在一株樱桃树上,一边摘了红彤彤的樱桃往口中送,一边道:“你家少主是凤凰,张开翅膀谁有我飞得高,怎么会摔着?”
一个花容月貌的仙娥急声道:“您的真身是祥瑞,怎么能随意展现。”
另一个貌美仙娥也点头附和:“是呢,若是摔下来也太不尊重了。”
女童对仙娥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踮着脚摘樱桃,一道威严的声音在此时传来:“少主的课业可做了?”
女童好似很忌惮来人,身子一抖,抓在手中的樱桃掉了下去。
桐声额上一痛,从梦中苏醒过来,她又忘了自己的脖子落枕了,惊骇之下脖子一扭,顿时又疼了起来。
她痛呼一声捂住了脖子,一旁侍奉的婢女连忙上前关怀,又急又脆地掺和在一起,像是山林中参差的鸟鸣,一道比之低沉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起:“你……没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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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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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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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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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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