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衡将粥碗和勺子从萧成润手中夺过来:“你若是有胃口了,我让人给你重新做。”
萧成润拿帕子轻拭唇角:“不必了。”
萧成润问道:“怎么样?”
“已经让人裹严实弄出去埋了,说来也奇怪,昨天还好好的,就算进了屋便死了,尸体也不会腐烂,这一看死了就是有几个月了,也寻不到伤口在哪儿。”景衡在萧成润对面坐下:“幸好她未曾给京城本家写过信报平安,都以为柳家一家皆被叛军所杀,要不然还得多费口舌解释。”
景衡说完,仍旧在思虑:“只是她到底怎么死的,弄不清楚的话,我怕殿下身边也有隐患。”
萧成润将帕子折成了小四方块,他想起了桐声的身份,这种怪事,也只能扯到鬼神上了,他把折好的帕子放在桌上:“等回京了查一查有什么可使尸身快速腐烂的毒,或许会有线索,眼下毫无头绪,就先别烦心了,以后多加提防便是。”m.χIùmЬ.CǒM
二人说话间,松柯端了药进来,萧成润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药,用勺子搅着散热,虽然这药是景衡开的,可被这苦汤药一熏,景衡仍是一脸嫌恶地挥了挥袖子:“殿下好歹爱惜些自己的身子,大晚上不吭一声骑马跑了就罢了,连衣服也不知道加一件,也没见您带回来的美人如何感动。”
见萧成润捏着勺子在翻搅的手一停,景衡连忙认错:“我多嘴了,殿下恕罪,这药差不多了,您快喝,省得把病气过给了姑娘。”
“你倒是越发讨打了。”萧成润说罢,按住勺柄,一口气将药喝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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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了七八日,赶了这么久的路人马都乏了,正巧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冒雪赶路也不安全,萧成润便决定先在此处歇两天,此地长官听到消息,连忙安排了自家一座温泉庄子给萧成润歇脚。
桐声这些日子在马车上晃得已经蔫了,眼下趴在萧成润腿上要死不活的模样,马车停了也不动弹一下。
萧成润微动一下,她便抱住了萧成润的胳膊,哼哼唧唧地在他腿上蹭。
萧成润无奈:“起来了,庄子里面比在马车里缩着舒坦。”
桐声摇头:“颠得屁股疼。”
萧成润弄不明白这人上了马车便拿他当垫子的做派,是怎么颠到屁股的,当下也不和桐声多做争辩,一把抱起了她。
从马车中出来,凛冽的寒风劈头盖脸地吹来,她瑟缩一下,将头埋进了萧成润怀中,萧成润稳稳地抱着她从马车上下去,柔声道:“啾啾,你看。”
桐声不理,把手也伸到了萧成润衣襟中,又听萧成润道:“下雪了。”
桐声顿时把头扭了出来,仰头看向天空,数不清的雪花从天上落了下来,柳絮似的,是冬日里独一份的缠绵曼妙,雪花落到桐声眼皮上,冰得她眨了一下眼睛:“好凉啊。”
她说着,藏在萧成润衣服中的手拿了出来,伸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到手中时,她连忙握住,将粉拳举到萧成润眼前:“你猜里面有没有雪花?”
萧成润含笑看着桐声:“有。”
桐声张开手,神色得意,脆声道:“错了!”
她说着,晃了晃手掌,上面只有薄薄一层水渍,在空中暴露了这一会也渐渐消失了:“看,什么都没有。”
萧成润点头:“嗯,没有。”
桐声当着萧成润的面把手握成拳:“那你猜这次有没有?”
萧成润仍旧道:“有。”
桐声展开掌心,又是空无一物,她笑道:“又错了。”
“嗯。”
跟在后头的松辕被这两人猜来猜去愿打愿挨的幼稚游戏酸倒了后槽牙,吸了一口气,看向松柯,却见松柯看着桐声搭在萧成润臂弯外,有一搭没一搭轻晃着的腿,一脸苦大仇深。
幸好因为萧成润过于配合,桐声玩了两次便觉得没意思,专心看雪去了,要不然松辕都觉得松柯都要忍不住拔剑了。
能将素来淡泊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成润带成这般眼瞎心盲,只想着哄人开心的做派,说桐声一句红颜祸水也不为过。
进了庄子后,萧成润见桐声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雪,便让人备了火炉,二人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亭中看雪。
底下人还准备了松醪酒和蜜饯点心,萧成润挥退下人,自己动手温酒,酒液逐渐热了起来,酒香和热气一起钻了出来,使人醺醺然。
“看,地面变白了。”桐声嫌裘衣碍事,肩膀一抖,裘衣便从她身上滑落,紧接着她探手去摸栏杆外覆着的一层雪。
萧成润把她拎回来裹上裘衣,桐声不忿地挣了挣,却奈何不得他,泄气地倒在他怀中,将刚摸过雪的手往他脖颈里塞去。
萧成润捏住桐声的手腕,手一折,便将桐声的手塞进了她自己的领子里,顿时冰得桐声惊呼:“呀,好凉。”
萧成润见桐声自食苦果,也没再逗她,松了力道,将桐声那只冷冰冰的手放进掌中暖着。
萧成润的手很暖,怀抱也舒坦,桐声便窝在他怀中不动弹了。
萧成润垂眸看向老实起来的桐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白皙的脸,和柳眉下小扇子似的睫毛。
这平时忽闪忽闪的长睫此时过了良久才微微颤动一下,昭示着它主人一腔心思皆放在亭外雪景上了。
萧成润唇边不知觉地带上笑意,搂紧了桐声也看向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雪又积厚了一层时,炉上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桐声回头看去:“是不是温好了?”
萧成润一时忘了还温着酒,眼下忙将酒壶取下:“温过了。”
萧成润说罢,倒了两杯酒。
桐声一直没放弃学习凡人的知识,眼下闻着酒香,想起前几日背过的一首诗,觉得此情此景再适合不过,脆声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背完,自说自话般,很是爽快地接道:“能!”
桐声说罢,端起酒杯,想豪迈地一饮而尽,酒刚放到唇边她便觉得烫,讪讪地看了萧成润一眼,见萧成润捻着酒杯,似在看酒色,刚刚的尴尬之色顿时一扫而空,嘟起唇将酒吹凉了些,才放心的一口闷。
萧成润见状,饮了一口酒,掩住了唇边的笑意,桐声那厢咂嘴回味一番,觉得味道不错,又倒了一杯。
酒温的火候过了酒劲也跟着大损,萧成润便也不管桐声,由着她喝。
在雪中坐了小半个时辰,再暖和待久了怕也会寒气入体,萧成润轻拍桐声的肩:“当心冻着,回去吧,明日再看。”
桐声环住他的脖子,软绵绵的仰头,露出一张两颊飞红,双眸含水的脸。
萧成润失笑:“怎地酒量这般小?”
桐声似是没听懂他的话,迷迷糊糊地歪头:“嗯?”
她这副模样太过可怜,萧成润没忍住捏了一下她红彤彤的鼻尖,桐声任由萧成润在她脸上作乱,水盈盈的双眸看着萧成润,看久了,眸中的水汽都凝成了泪:“你如果真是我爹多好……”
桐声的眼泪落到了萧成润的手上,他看了一眼手背上的晶莹,随后擦去桐声脸上接连不断的泪,即便知道她醉了,萧成润面上的神情也极为认真:“不好。”
他顿了顿,又沉声添了一句:“很不好。”
桐声没骨头似的往下滑去:“为什么?”
萧成润稳住桐声的身子,一手放在她脖颈下,一手揽住她的膝窝:“你醉了,回去休息吧。”
桐声急了,抓住他的头发一扯:“酒!”
桐声说罢,探着身子将已经被她喝空的酒壶捞了起来,笑嘻嘻抓在手中,这才松开手,任由萧成润抱她回去。
出了亭子,雪落到了他们二人的头上脸上,桐声顿时诗兴大发,挥着酒壶道:“因携久酝松醪酒,过得一天是一天!”
积雪在萧成润脚下咯吱作响,萧成润笑道:“胡编乱造。”
桐声把酒壶挥得更起劲了:“君埋泉下泥销骨,杀人不过头点地……”
桐声话音落下,就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手一松,酒壶落到了地上,因着积雪,没有碎,只将平整的雪面砸出一个坑。
桐声抱住萧成润的脖子,又哭了起来:“我不想杀。”
萧成润脚步一顿,随即温声道:“那便不杀。”
桐声将头凑到萧成润耳畔,用气声道:“悄悄告诉你,我不信菩提。”
“菩提?”萧成润问道:“何意?”
桐声把下巴垫在他肩上:“我不告诉你。”
“是吗?”萧成润扯了扯唇:“那你为什么不信?”
“我不信他……”桐声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自己的脑袋:“我可聪明了。”
萧成润拖长了语调附和:“是,你最聪明,那聪明的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桐声恍惚起来,视线失了焦距,片刻后她的手指穿过风雪指向阴沉沉的天:“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
“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萧成润低声重复这句诗:“这次倒是没乱编。”
心中悲凉又能说什么,便将存亡任由天意。
想起这句诗的意思,萧成润的步伐沉了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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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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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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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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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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