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卡座内，左越和左澄江面对面坐着。
两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左澄江把玩着咖啡搅棒，阴沉着脸说，“方旭收购蓝耳的真正目的和我们的猜测的完全一致，我也感觉方旭这边开始逐步架空我了，要不是我还有点儿人脉在公司，甚至不知道最近他开始有意无意放一些假消息给我。”
“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要跟你说的，”左越说，“你不要再在百川做下去了，实在太危险，如果证实两个快递都是方旭那边送来的，那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我建议你马上辞职。”
“我倒跟你想的不一样，”左澄江摇摇头，说，“我反而觉得这正是因为方旭害怕了，反而证明我们查到了很核心的东西，如果再继续深入进去，拿到一些有力的证据，说不定能一举把他击溃。”
“不行，太危险了。”左越反对。
左澄江不听劝，耐着性子说，“小越，这是很好的机会，我已经想好了，肯定不会危险，我们假装决裂，这段时间彻底不联系了，等我在公司再潜伏一段时间，查到一些核心的内容后，再离开也不迟。”
左越无语，“假装决裂？你当方旭是傻子吗？这种蠢招也能想着用在他身上？”
“我们兄弟二人关系不好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你是什么性格，他也是知道的，我觉得这种越看起来很低智的手段，才能骗过他那种刚愎自用的人。”左澄江坚持道。
“小越，你听我说，已经到这一步了，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了，我不想再给你添乱了，想这样支持你帮助你，你相信我好吗，我真的自有分寸，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命去做这些事的。”
左澄江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做这些事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你的理想、你的目标，在我看来是我一辈子都没法实现的，我私心也想为国家做点贡献，男人嘛，谁还没有个英雄梦。”
左澄江苦笑，“总之，相信我一回，虽然你是天才，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蠢。”
左越张了张嘴，半晌别开了目光，语气很硬，“我不是天才，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恶心。”
“本来就是啊，”左澄江看着弟弟的侧脸，“你知不知道，作为‘废品’的我，有多羡慕你，有多想成为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左澄江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到说出口的那天，也没有那么的艰难。
那是跟父母对抗了很多年，他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时的情绪；是完全被当成空气，日常只能在学校寄宿时的情绪；是因为自己太叛逆不听话被父母强行送回乡下老家时的情绪。
每一次，只要见到左越这个人出现，左澄江叛逆张扬的外表之下，都难掩对这个“成功品”无上的欣羡。
要是自己也是左越这样的天才，爸妈就不会生下他了吧？
左澄江也可以吃红烧肉烧鲍鱼，也可以用最高配置的电脑，听到父母为数不多的夸赞。
左越是不怎么得到父母的表扬。
可左澄江，是完全没有听过父母的一句好话。
从他记事那天到现在，他永远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的、消失在家人名单里的，废品。
左澄江回过神，轻松一笑，“行了，我走了，记住啊，从今天开始你继续和我决裂，方旭肯定一直派人监视着我呢，回去我就把该拉黑的该删除的拉黑删除，我等会儿出去会很愤怒，你也记得表演一下。”
左澄江贱兮兮地笑了一声，“不用我提醒你，反正你日常就是一副别人欠你几百万的臭脸，我亲爱的弟弟，回见啦~”
他拿起桌上的钱包，抽出几张人民币压在咖啡杯下，冲左越一wink，“别太感动，哥哥和你决裂前最后的请客，么么哒。”
左越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看着他远去的、挺拔的背影。
走到门口，左澄江很不耐烦地用力推开了咖啡馆的门，演技略显浮夸地骂了一句脏话。
左越看不见他了。
他收回视线，看着左澄江咖啡杯下压着的那两张人民币。
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把左越一直想说的话，率先说出口了。
果然他还是那个洒脱的左澄江，永远走着自己想走的路，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永远是那个左越在羡慕在仰望的。
哥哥啊。
可是这种难以启齿的话，为什么能这么轻轻松松就说出口了呢？
“不要再叫我废品！”快上高中的左澄江一把掀翻了饭桌，碗碟摔了一地，有一片碎片飞了起来，擦着左越的眼角，蹭出了血痕。
左越很怕痛，也很爱哭，可现下他却呆呆看着正在发火的少年，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不许再用这两个字来称呼我！”彼时的左澄江已经长得很高了，甚至比爸爸还要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目瞪口呆的父母，像一头发狂的小兽。
“什么东西！”左爸爸气得发抖，他站起来狠狠扇了左澄江一耳光，“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们这么说话，要不是我们，你都不能出生在这个人世！”
“我倒希望我从来没出生过！”左澄江不示弱，用力推了左爸爸一把，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爸！”左妈妈吓得赶紧把丈夫扶住，带着哭腔声嘶力竭，“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啊，你现在这是干什么，我们是你的仇人是吗？”
“要你们真是我的仇人就好了，这样我现在就可以拿刀把你们全部杀了！”左澄江那张稚气的面孔下，说出了恐怖阴狠的话语。
左家父母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儿子。
“可我不会的，”左澄江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所以，你们最好别再用废品这个词称呼我。”
他怨恨地看了小小的左越一眼，“反正现在，你们有你们的天才了不是吗？别再逼我，我们也别再互相折磨了，我看他挺好嘛，非常符合你们的期待，所以拜托你们，就当从没有生过我。”
“混账东西，当初我就应该把你掐死！”左爸爸用发抖的手指着左澄江，却颤颤巍巍不敢向前。
“别这样，我亲爱的爸爸，”左澄江笑了一下，“反正我们都在克制着想要弄死对方的冲动，又最终没法弄死对方，余生就这么凑合过吧。”琇書蛧
他耸耸肩，“既然被迫出生了，我会好好活着的，你们就祈祷这个小东西真如你们所愿，在这种变态的环境下还能好好长大吧。”
他离开一地狼藉的餐厅，声音远远飘了过来，“我会听你们的去老家跟奶奶住，这监狱，我住够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吧。”
那是左澄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冲突，此后，他彻底变成了左家的透明人。
左越一直记得左澄江那天的眼神。
他记事起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左澄江掀翻了饭桌毅然决然地离开家。
那天的左澄江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怨恨、悲伤、孤立无援。
从小到大，他都是孤立无援的，都是无助和形单影只的。
那种感觉，除了左越没人能懂。
毕竟身处这个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孤立无援的。
只不过左澄江是那么勇敢，选择跳出来，去做那个对抗的人；而懦弱如左越，却只能依附讨好着父母，缓解这份孤单。
“怎么就，这么轻松地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啊，你这家伙。”左越垂目看着面前冷掉的咖啡，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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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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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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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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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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