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向连磕带绊，追到郑秀萍身边时，她已转头向江里走去。
吴向魂飞魄散，全力向前扑去！
可是郑秀萍很决然，加快速度，双脚踏入了水中！
“别！不要！——”
吴向跌入水中恰好拖住郑秀萍已踏进江里的两脚，一脸水湿、浑身沙泥。
被吴向拉住的郑秀萍脚用力地挣着，奈何吴向死死抓着不松手。她腿脚一软，一下坐到了江滩的浅水里，拍着愤恨的江水，号啕出了一江的委屈，一江的悲愤！
吴向挣扎起来，拼全力拖抱着她离开江水，最终精疲力尽，与郑秀萍一起倒在江边的碎石滩上。
两人全身单薄的夏装被江水、汗水打湿，紧贴在身上，阵阵江风吹来，全无平日里的凉爽与舒适，让极度伤心的郑秀萍抖成了筛糠。
吴向的手臂与腿肚子都抽了筋，疼得他龇牙咧嘴，偏见郑秀萍还想挣扎着往江水里扑，无奈之下，只能不顾搓揉自己的腿，用两臂紧紧地箍着郑秀萍！
郑秀萍她连踢带打着，可吴向硬咬着牙不敢松开！
时间僵持着，流出了汗！
“秀萍，伢！你不能想不通啊！那个浑蛋有错，爸爸会帮你说他！骂他！”
郑卓余和几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赶了过来。
他哆嗦着双手，想从吴向怀里，把郑秀萍拉过来。
郑秀萍看着他的目光却盛满了绝望与冰冷，歇斯底里地喊着：“为什么不让我离婚？为什么？我跟他四年，又没有伢！你为什么还要帮那个恶棍拴着我？”
郑卓余老泪纵横：“秀萍，他打你，在外面有人，我知道！你吃的苦，爸也心疼！可是你离了他，在县里的工作只怕保不住！……那工作又轻松又稳定，多少人想得，得不到啊！”m.χＩùmЬ.ＣǒＭ
“哈，哈哈哈！”郑秀萍笑起来，笑得凄厉，笑得悲惨，笑得吴向心上像被一刀一刀地划口子，“县里的工作！就为县里的一份工作！你让我过得生不如死！”
“秀萍啊！咳！咳咳！”郑卓余拍着腿，“爸爸不是为你好啊？”
“你为我好？”郑秀萍瘦削的脸上，一片惨白，“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唱歌，我更喜欢教学生唱歌！当初就算两乡合并，要调我到乡小教书，只要还能教伢们音乐，我也乐意！就是你，非说不能过得比尚青竹差，非要我进城端什么‘轻松饭碗’，非要我辞了学校的工作！”
“呵，呵呵！咳咳咳……那就是我该死，对不对？”郑卓余也凄然笑着，笑着笑着，却拼命咳起来。
郑卓余撕心裂肺地咳着，将自己咳成了一只虾米，腰抬也抬不起来！
吴向看着，感觉他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可不知为什么，对如此可怜的郑卓余却同情不起来！
郑秀萍呆呆地看着她父亲，手抬了抬，想要与平时一样，去拍抚郑卓余的后背，可泪流满面时，还是放下手来。
郑卓余咳不动了，大口喘着气，浑身狼狈不堪。
见女儿在江风中颓然沉默，他还是向前挪了两步，哭着将郑秀萍的头揽在怀里：“秀萍，你知道吗？爸在乡中干了一辈子，都没有给你谋到转正的机会，也没有本事给你妈好好看看病，更没有办法给你弟找个好工作！我的身体现在这样，只怕熬不了几年了，难道看着你在乡小，像爸这样窝囊一辈子？”
“……”郑秀萍眼中没有光泽，死鱼一样黯淡无华，“爸，你以为，我这样过，就不窝囊了？平日上班，除了打打开水、倒倒茶，就是听人家闲聊，是轻松……可回到那个‘家’，他们母子两个都说我没用，靠着他们关系在县里混，像个佣人一样使唤。一件事情做得不顺他们意，就是打骂，是人捱的日子？我给你和妈买点营养品，还要被他们盘来问去的，你开心？我站在乡小的教室里，也比坐在这县城的大楼里开心！”
“……”郑卓余语塞。
郑秀萍目光开始涣散：“你说没有办法给小弟找一份好工作，可他一心想报读园艺专业，你偏不让。你非要他接你的班，可是，他不喜欢，考了两年的师范也没有考进去！你不但害我，也在害他，害他啊！”
“小吴……”郑卓余转眼看着吴向，想让这个年轻伢子再劝一劝郑秀萍。
可是，他看见了吴向眼里的排斥与不满，他知道，不可能！
曾经，他要让郑秀萍以结亲方式进城工作的时候，谭健就告诉他：错了！
心底里，郑卓余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
是他，一开始就把儿女从喜欢的专业上隔了开来，强逼着他们去追求不喜欢的工作，特别是强逼着郑秀萍放弃了与孩子开心唱歌的机会，让郑秀萍陷在不幸婚姻的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有后悔的药吗？他与郑秀萍可有回头的退路呢？
都没有！
现在乡小也发展了、对师资的要求也开始提高，还引入周晓小那样的大学高材生。郑秀萍回到乡小教书，没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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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小尚！在大学报到的事情，都做好了？感觉怎么样？……呵呵，那是大学，图书馆那种规模正常的……哈，饭堂有好几处，你走迷了呀？不要紧，过一阵就熟了，如果需要，可以买辆自行车。听丁校长讲，有时候两节课之间，会隔着比较远的距离呢，靠跑可不行……”
靳江县临江那家老茶馆里，一壶普通的绿茶氤氲着水蒸汽，朦胧地隔开了隔桌对坐的两个人。
谭健刚刚给对过的人续了一杯茶，就接到尚青竹的来电。
与暂时离开教师岗位的年轻人聊着，听他带着几份雀跃、几份欢欣，又夹着几分忐忑说着初到大学校园的情景与感受，谭健的嘴角不由弯了又弯。
他对面的人，一直默不作声，低头抿着茶汤，似乎这消息与他完全无关。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握杯子的手，有些微微发颤……杯中茶汤倒映的目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当听到尚青竹自言心里紧张，担心自考的学历基础不足，只怕跟不上那些全日制本科考上的研究生，谭健揶揄道：“小尚啊，你不是后悔了吧？现在想回来了？我告诉你，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退路给你，只有往前走！”
他这话说出口，听不到尚青竹有什么反应，却明显看到对过的人微微抖了一下，忽然仰脖喝光了杯中的茶水。
那只空杯，被“砰”地一声重重放到木桌上，一声叹气，终于从那人胸腔中吁了出来，郁闷！惆怅！又不知所措！
这些情绪搀拌起来，调和出一种后悔，一种极不甘心夹杂着愤怒与难过的后悔！
谭健怔了怔，还是拿起茶壶来，往那空杯里续了茶，缓缓地问：“真不再考虑了？一定要走？”
“……不走，给大家看笑话？”吴业平握着茶杯，抬起下巴，笑了。
谭健认真地看他：“不但县里，就是我与第三高中的师生们，也知道：职高部的发展，你是有成绩的，只是有些方面，确实做得不合适。县里说，只要你在会上做个检讨，还是可以继续担任职高部的工作。”
“呵呵……”吴业平摸了摸下巴，那里有几天没有刮的胡子，让平时衣容挺括体面的人，显得有些邋遢，“你知道，那检讨我做不出来！”
“……”谭健是真的有些为他可惜，“你要去沿海，二十几年的工作积累，就白费了。”
吴业平看着窗外沉默中不断向前的靳江水，不语。
片刻后，他转回目光，自嘲地笑了一笑：“我是太急功近利了一些，可是，我容不下我自己低头！这有点像，那个尚青竹不愿放下他的想法一样！所以，我不会选择那条让人难堪的退路！”
茶壶又快空了，谭健还想让店员加水，可茶汤已经很淡了。
吴业平用手覆了杯子：“我其实有些想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完全忽略你是校长、完全不在乎你的意见……还有，对于尚青竹想坚持基础学科教学，也不该那样阻拦……如果我更有耐心一些，他可能将来是第三高中职高部的优秀教师、牌子！”
“嗯！”谭健不想否认这一点。
如果给尚青竹那样的青年教师更多的机会，可能，他们会与职高部一起成长、发展，成为职业教育桃李园中出色的园丁！
吴业平想喘一口气，却心中发涩，喘不出来：“可现在，他走了，考研飞到大学里去读研究生了！你刚才讲，他没有退路，不能后悔！我，也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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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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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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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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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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