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林君复,她心里则感到深深的抱歉。
对不起。虽然是你先背叛了我,但还是,对不起。
医院的探视时间安排在下午的三点。只有病情稳定到一定程度的病人,才会被允许接受探视。在陆云锦进来将近两个月之后,她迎来了第一位探视的客人。
“云锦!”张晓芸看到陆云锦的那一刹那,眼睛湿了一下,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带着微笑,用好像随意串门的口气对陆云锦说:“感觉好些了么?”
陆云锦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我申请了好多次来见你,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批准。说你的情况还不稳定。”张晓芸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尽量避免“病情”之类的词语。“现在他们让我来见你了,可见你的情况已经好多了,继续加油,我觉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对了,你家的流云我也替你找回来了,它在外面饿得瘦瘦的,不过你放心,这回我肯定给你喂胖它。”张晓芸亲切地拉着陆云锦的手,还在上面不时地拍上两下,陆云锦则显得比较麻木,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远处虚空中一个不存在点。
“上次那个律师把你的委托函交给了我,我也特别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处理得不对,所以有关你个人的事情,我都一直替你拖着。但有个事情,实在是拖不过去了,我就替你表了个态。”
陆云锦缓缓地抬起头,似乎不是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就是……就是林君复那个遗嘱。”张晓芸见陆云锦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这才敢继续往下说:“上次他不是给你留了一份遗嘱么,你通过刘畅得知了那份遗嘱,按照遗嘱法,得知遗嘱后两个月内就要表态是不是接受遗嘱。当时已经马上两个月了,所以我……替你接受了。”
陆云锦的眼睛猛地一睁:“你为什么不拒绝?!”
“云锦你别激动,听我说。”张晓芸连忙抚摸陆云锦的背,试图让陆云锦的情绪和缓一些。“你因为林君复的事情受了这么大的罪,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相信是你干的,但我自己也是查不出什么来。那我想,这个遗嘱你接受总是可以的吧,嫁进卢家你说是为了爱情,好,我们不管什么门当户对这一套,但我总觉得,如果有了这笔股票,你的情况跟他之间的差别也没那么大了。”
“可我不想要他们的钱!”
“没关系,卢天晟找过我了。他说他来处理。”
“我不懂。”
“你继承了这笔遗产,然后你和卢天晟是夫妻,是不是?”
“我会和他离婚的。”
“那都是后话了。但是目前你们婚姻存续,在你住院的期间,卢天晟作为你的法定监护人,会是这笔股票的实际持有者。”
“这太复杂了……我想不明白……”
“没关系,没关系……”张晓芸轻轻拢了拢陆云锦的头发,“这么说吧,虽然你不能和尹行月斗,但有了这笔股票,卢天晟就可以和尹行月斗了。”
“他为什么要和她斗?”
“我调查过了,卢氏这些年虽然没有和立上有正面交锋,但大家都在本地市场做生意,又是同一领域,说没有点过节是不可能的。我想,他打算和尹行月斗一斗,应该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公司利益。但哪怕只要因为很少的部分是为了你,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是不是?”
陆云锦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无法想清楚这么多信息,但本能地,她相信张晓芸不会骗自己。一直以来,她所作出的决策从来都没有错误过。
陆云锦勉强点了点头。
“你能想通了就好。”张晓芸开心地拍拍陆云锦的手。“其实要我说,你也不必再想什么离婚的事情了。你现在这个状态,有个男人保护你,挺好的。”
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张晓芸忧心忡忡地和陆云锦告别:“要按时吃药,要保重身体。要相信自己会好起来。我们在外面等你。”
你应该把“我们”改成“我”,陆云锦想。除了你,还有谁期待着我出去呢?
又过了三个月后,陆云锦的电脑心理测试里抑郁指数已经降到“轻度焦虑”,各种有关精神分裂的指标也基本趋于正常。期间张晓芸来看过她几次,但都没有待太长时间。“云锦,抱歉,这次你生病我没能陪你。但我最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等你好了,我再详细讲给你听,好么?”
陆云锦渐渐对张晓芸来探望自己不抱什么指望了。有时候听到有人探望的消息时,她还会隐隐地希望那个人是卢天晟。医生应该判定我是个受虐狂,陆云锦想,他都把我害成这样了,我却还眼巴巴地等着他来看我,这真是病啊!卢天晟从来没有出现过,但陆云锦的医药费也没有断过,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烦她,她接受最贵的理疗,吃最好的药,她知道这个在幕后买单的人一定是卢天晟,可他却从来不露面。
这天,陆云锦的主治医生说,现在她可以将重点放在比较和缓的心理咨询上,药只要吃之前开给她的几种就好了。在前往医院特聘心理咨询师诊室的路上,她想起自己和卢天晟相遇的情景。当时也是这样吧,自己的病情好转,开始接受心理咨询,自己和张晓芸一起前往咨询师的诊室,然后发现那人是卢天晟。
她苦笑了一下。命运就是这样,原以为会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却发现其实只是下一轮苦难的铺垫。
她推开门,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后面。
那男人看起来比她稍微年轻一点点的样子。圆脸圆眼,看着更显稚气,左边脸颊上有一个俏皮的梨涡。他正跷着二郎腿,手指在手机上疯狂猛戳,里面不断传出“啊呼哈”之类的声音。陆云锦站在门口尴尬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忍不住“咳咳”咳嗽了两声。
男人看到门后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赶忙关了手机,整了整白大褂,示意她坐下。
“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尹如江。”男人冲她笑笑,她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姓尹?
男人见她不吱声,轻声问道:“有问题?”
陆云锦摇了摇头。杯弓蛇影,这成语说的就是我这种傻蛋。她想。
“那好。你的病历医院那边已经给我了。首先要恭喜你啊!”ωωω.χΙυΜЬ.Cǒm
陆云锦一脸狐疑。
“很多人得了你这个病之后,都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能这么快就控制到只需要心理咨询辅助治疗。在我见到过的病人里,你是恢复得最好的。”
尹如江站拿出一个小本子,笑着说:“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咱们见了面,你愿不愿意跟我聊聊自己呢?”
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尹如江的本子上很快就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笔记。“所以你第一次发病是因为被尹行月的那件事刺激所导致的么?”
陆云锦发现,尹如江在说到尹行月这个名字时流畅自然,一点不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现在想想,应该是吧!也怪我,非要和那些网友争个是非长短。”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不然也就不是人了。”尹如江放下手里的记录本,说:“好了,今天的治疗就到这儿了。”说着他就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扔在一边,露出里面t恤上印着的超人标志,半靠在椅子上打开手机,又埋头玩了起来。
“喂,还站着干嘛,你可以走啦!”看到陆云锦还没走,尹如江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说:“尹医生已经下班啦,现在是尹如江的个人时间。记得关好门噢!”
陆云锦哭笑不得地返回病房,心里却对这个尹医生产生了好奇。这么说他和尹家没有关系,专业水平怎么样目前还看不出,仅就性格来说,还真是个奇葩呢!她想起卢天晟一板一眼的脸和永远箍紧的衬衣袖口,简直无法相信这两个人竟然都是心理医生,说起来,今天这个尹医生给她看病所用的诊室,好像还是之前卢天晟用的那一间呢!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她的心里疼了一下,她决定不去想卢天晟,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尹医生的身上。这位尹医生这个不着调的样子,要是遇到个心急的病人家属,那还不得跟他打起来。她暗暗担心着,实在不行,只好更换医生了,应该也不碍事,反正自己也才第一次去见他。
晚上护士送药来的时候,陆云锦忍不住问起了那位尹医生的情况。小护士虽然有所戒备,但看陆云锦这段时间来一直神志清醒,对人又和善,忍不住就跟她说了几句:“尹医生很厉害的,他是澳大利亚的心理学硕士,咨询方面很拿手,你跟着他,就放心吧!”
“噢!我就是觉得他挺有个性。”
“是么?反正你按照他说的做吧。尹医生是个好医生。”
护士放下药,出去了。陆云锦吞下一把药丸,把自己安放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在心中默念着:快睡着吧!睡着了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之后陆云锦和尹如江的咨询治疗一周进行三次,陆云锦说,尹如江听,有时候还会发问。陆云锦承认,尹如江的一些话让她对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比如尹如江是这样概括她的性格的:“比起一般人,你似乎要脆弱一些。”
“我才不脆弱!不瞒你说,我爸妈都不在了,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得这么好?”
“我不是说你不坚强,而是说因为你太敏感,所以你脆弱。”尹如江放下笔,表情很严肃。“对于迟钝的人来说,别人的态度伤害不了她,因为她感觉不到。而对于敏感的人来说,世界则到处都是刀锋。”
陆云锦想起了那些网上的评论、卢天晟交出的录像带以及刘畅的讯问,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是太敏感了,几乎是别人刚刚开始伤害自己,刀子还没有扎多深,自己就主动扒开伤口因为流血过多要死了。
那杀死自己的,是那些凶手,还是自己?
“让自己的心没有那么敏感,对于你这种情况来说,是有自我保护作用的。每个人的立场和社会角色决定了他们不可能随时都对人和颜悦色,他们可能会恐吓你、背叛你,但他们的行为可能并不是针对你。”
尹如江的话无意中点到了陆云锦的心事。她咬咬嘴唇说:“那若是被自己最亲密的人背叛呢?”
“那任何人都会感到受伤,但我建议你了解一下对方背叛你的原因。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动机,世界上虽然有无缘无故的犯罪,但绝对不存在无缘无故的背叛。”
“被背叛了难道不应该一走了之、老死不相往来么?”
“这不是我的逻辑。”尹如江摆摆手。“你今天是我的病人,有些话我是不适合说的。”
“你把我当你的朋友呢?”
“我的朋友的话,”尹如江往前弓着身子,“我会劝你查清真相,惩罚对方。”
“不对,报复是最无用的。”
“惩罚不一定是报复。你现在已经好了,再没有这个病护体,可不能随意伤人。”
“嗯?”
“我是说,你已经好了,可不能随意伤人。”
陆云锦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你是当真的么?你确定我已经好了么?”
“你放心,至少我这部分认为你已经没问题了。回去你可能还要做点检查,但以我的经验来说,问题不大了。”
“你有把握么?”
“我还没见过能冷静跟我探讨‘报复没有用’这样话题的精神病人。一般来说,他们都恨不得把别人捅死或者自己永远躲起来才好。”尹如江笑着说。
尹如江是对的。几天之后的常规检查中,陆云锦的各项指标全面正常,院长通知她可以准备出院了。医院之外的世界,似乎已经近在咫尺,尽管她并不知道谁会来接她,但没关系,只要出去,出去之后腿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就自由了。她欣喜地和护士以及医生们告别,并在离院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去了尹如江的办公室。
“尹医生,谢谢你,我明天就出院了。”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尹如江今天穿着便服,估计是没有病人要来,他的桌面上毫不避讳地摊开着一本漫画书。陆云锦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寒暄了几句后打算出去,尹如江却突然发话了。
“卢天晟,给你用过催眠吧?”
陆云锦浑身一震,转过身来定睛看着尹如江。
他连坐姿都没变,手里还在翻着那本漫画,但嘴里说出的话句句都能够随时击垮陆云锦:“陆云锦,催眠是可以改变人的记忆的,你知道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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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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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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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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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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