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事,”林二姑娘坐直身体,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耳边的碎发,“你……昨晚玩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早早地被老太太差人叫回来了,最后那场烟火也没瞧上,听说还有依云楼的歌妓不是?”林婉婉讲着话,不满地撅了撅嘴,“倒是将大半条街的花灯看了一遍,似乎比去年还好看些。”
林二姑娘手指微顿,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仿佛不经意地将桌上地花灯往前推了一推,“你可买了什么喜欢的没有?”
林婉婉顺着她瞧了一眼,倒是没上心,笑眯眯地同人说:“我没买,只得了一个陆家哥哥送的。”
她此时同他已经很熟了,却不肯唤他名字,只一口一个甜甜的陆家哥哥。
虽然陆家这一辈少年不少,但她的陆家哥哥只有那一个。
身后跟着伺候的婢女听到自己主子语气开心,跟着凑趣解释道:“小姐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七星阁今年新出了一个天女散花的花灯,本想买下来,谁料是人家今年镇店用的,说是不卖,只留给灯谜猜中的人,一共七道灯谜呢,一道比一道难,店铺前面围了十好几个人,一个赢的也没有,都说灯谜太难了,抱怨七星阁老板故意难为人,小姐本说那就算了,结果陆七少爷不知怎的听说了,特特过来去闯那难关,结果一连七道灯谜全都没拦住他,一堆围着的人都鼓掌叫好,说这也太厉害了,连七星阁的老板也无话可说,就把花灯给我们小姐赢回来啦。一人多高的花灯,听说做了足足两个月呢,这不,现在还在我们小姐屋里头摆着呐。”
林二姑娘手上不妨,一下子扯下一根花穗,她将穗子在指间缠了两缠,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句:“那么大的纸糊的东西放在屋子里头,小心别着了火。”
这话说的实在不算中听,林婉婉再憨也察觉出不对,抬眼纳闷地瞧她,林二姑娘及时收回了那副仿佛要吃人的表情,站起来一扭身随手撩开了帘子向屋里头走:“我累了,三妹妹先回吧。”
林二姑娘向来不是一个爱耍小性子的人,为人处事平日里是很得当的,这日猛地来了这么一出,林婉婉愣了一愣,呆呆哦了一声,也没再计较,由人扶着下去了。
林二姑娘贴身婢女将人领出去,等林婉婉出了院门才转身回屋,结果刚到屋门口,就听到砰的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
那天她哭了吗,那盏花灯最终放在哪里了,林二姑娘自己也不记得了。
但她始终清晰地记得那一日林婉婉脸上天真的笑容,她什么也不必做,她什么都有,她也记得那一日她心中的屈辱和愤恨,让她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地在掌心按出疤痕,恰如此时。
“陆澜复,如果没有林婉婉,你会不会爱上我?”
她这话说的失礼极了,是被逼到绝路的人,孤注一掷扔出的话。
这话又卑微又冷酷,林二姑娘恐怕知道结果,此刻咬着嘴唇说话,眼尾都红了。
但她猜不到,这话也曾有人问过的。
宁丹薇出嫁前那一年,有一日林府办宴,宁丹薇带着婢女在女眷这边庭院,俞妈妈站在一旁,怜爱地看着林婉婉坐在秋千上由人推着高高地荡起来,她的长发和裙衫在空中飞舞,氤氲成一片雾霭似的晚霞,她的笑声脆脆的散开,像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
俞妈妈正看着,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陆澜复站在一边的竹林后面,竹叶半掩了身体,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婉婉,是怕她意外磕碰到了。
俞妈妈叹了口气,俯下身去,边给宁丹薇倒水,边低声向她感慨:“若是没有婉婉,陆七少爷不知道也会不会这样对待别人。”
她知晓陆澜复真心喜爱林婉婉,却总疑心陆澜复这人心思太重,恐怕不是好事。
宁丹薇笑起来,抬头看了看那对小儿女,她是早熟的宁家小姐,是沉稳又聪慧的焦家未婚妻,因而她看陆澜复,甚至比俞妈妈还清楚一些。
如果没有林婉婉,陆澜复也会这般珍而重之地对待别人吗?
不会的。
陆澜复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林婉婉,很难想象他会穷尽心思爱一个人。
因此她只是从容地安慰人道:“不要担心。”
此时陆澜复看着林二姑娘,这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仿佛燃着爱欲之火,那目光强烈又炽热。
他认真地回视着她:“喜爱一个人这种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那日我遇到的可能会是别人,但我爱上的,只会是一个林婉婉。”
林二姑娘盯着他,眼内的泪痕都干了,半晌忽然冷笑了一声:“陆澜复,我真是佩服你这永远骄傲永远高高在上仿佛胜券在握一切都能掌控的模样,你和林婉婉真是天生一对,好像这世上的好东西生来就是为你们做准备似的,林婉婉永远是那副样子,她想要你你便是她的,她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可是陆澜复,你看看,林婉婉终究还是死了,这是你能控制的了的事情吗?”
她越说越快,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刻薄了。
陆澜复不动声色:“婉婉死了,那是她的命,我们不怨天不尤人。”
“她的命?”林二姑娘不可自控地翘起眉尾,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林婉婉突然死了,还没等到你回来,你难过的快疯了吧?你不是在调查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吗?陆澜复,自以为是的陆七少爷啊,内宅中的弯弯道道多了去了,你以为自小被人宠爱的林婉婉真的没人嫉恨吗?你以为……”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股不详的语调,“你以为她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她这话说的其实十分不真切,她认定陆澜复不会听懂的,她只是想向他卖个关子罢了,她心里不得意,她便也不想让他舒坦。
林二姑娘说完这话,随即站了起来,挥了挥袖子向外走去,一面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对了,我要嫁人了,也就是下个月的事情,嫁去京都,以后就是章夫人了,日后见我记得行礼。”
林二姑娘走后,霜露连忙跑了进来,阳光此时大盛,陆澜复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有那么一瞬间,霜露几乎以为他脸上失尽血色。
他脚下一怔,复又抬脚走了过去:“少爷?”
陆澜复抬起眼睛来看人,淡漠地嗯了一声。
霜露此时才微微呼出一口气,垂手站到人旁边:“林家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阳光打在陆澜复茶色的瞳孔里,他的睫毛将光束拦腰斩断:“那一日,婉婉不该在主屋旁边等的,是有人引她去的。有人刻意让她听到一些她不该听到的话,那人甚至……能猜出她的反应来。”
霜露不是个傻子,他在脑子里很快将一些零碎的片段串联起来,拼凑出模糊而又惊人的真相,他猛地抬起头来:“如果是这样,她怎么能确保!”他忽然顿住,不知该怎么讲接下来的话,那些话太冷酷也太伤人了。
可是陆澜复听懂了,他讥诮地翘起嘴角来:“不,她不需要确保,她当时恐怕并没有料到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只是不想让婉婉顺利嫁给我罢了。”
霜露的手指不可自控地微微颤抖:“少爷……那就太恐怖了,婉小姐究竟听到了什么。”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难推测了,有些人以为胜利在望,已经按捺不住地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做了。”陆澜复一手轻轻摸索着手边的茶碗,一面微微仰起头来,在一片明亮中闭上眼睛,“京都章家……林二要嫁的应该是章远道的小儿子。”
“章远道?”
“集贤殿大学士,当今太子的老师,有朝一日等这位殿下登了位,他就可是帝师了。”
霜露一时没懂:“帝师……比集贤殿大学士厉害许多吗?”
“你不明白倒也利索当然,因当今天子的老师早早死了,徒留一位置空缺,不见一朝帝师风采,殊不知当年的帝师……可是满朝文武都不敢惹怒的角色啊。”
“章远道会到那一步吗?”
“他能走到哪一步,要看自己的学生走到哪一步,不过章远道这人,才美而不外现,实在是个内敛极了的人物,有朝一日走到那个位置,不知还收不收的住。章远道的小儿子,今年也正是好年华,林家这一步走的……真是恰如其分,只是也过恰如其分了。”
“林家是彻底将自己绑在太子那艘船上了?”
陆澜复手指轻轻点着茶盏,垂眼笑起来:“太子船大,眼看风浪要起,他们巴不得将自己绑上去,那倒没所谓,只不过……让章家小子换个媳妇儿吧。”Χiυmъ.cοΜ
霜露一愣:“什么意思?”
陆澜复弯起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眼尾却一点纹路也没有:“林家的女儿多的是,嫁的不是林二,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霜露站在那里,感觉到自己掌心沁出一层冷汗,但他不需要再问了,他清楚地明白陆澜复的意思。
他也早就知道,陆家的七少爷从来不是什么心软良善的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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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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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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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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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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