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光下光彩焕然,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屋子里一点熏香也没用,只飘荡着极淡的屋外的花香和一点浓墨味道。
冬青釉贯耳委角四方瓶,颜色润的如初春的湖水。林二姑娘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认出这个随手摆在桌上用作插花的瓶子,放在外面宅院都能买一座了,陆家七公子一向拥有着昂贵的好品味。
他躺在银钱堆砌出来的奢华生活上,却又长着一张不理世俗的脸,就像此刻他坐在桌边看着人微微笑着,真诚的像个书生,虽然他腰间佩的那块墨玉,成色好的整个淮安再寻不到第二块。
林二姑娘心里有些怅惘地叹着气,却又莫名觉得十分熨帖,她直白而坦荡地承认,自己爱慕的就是这样的陆澜复。
陆澜复没站起来,只点头道:“请坐,林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林二姑娘理了一下裙子,端庄地坐在陆澜复右手边的位置,她长了一双林家姑娘都有的杏眼,只是五官比之林婉婉更为浓丽,她比林婉婉略长一岁,好看的很符合世人对大家闺秀的要求,已经一点孩子气的轮廓也寻不到了。m.χIùmЬ.CǒM
她冲人说话,本一直抬着的下巴微微垂下来,对人很是委婉地抿唇微笑:“好久没见了陆七少爷了,七少爷可还记得我吗?”
她这话实在问地莫名极了,问的连陆澜复都一时没捉住她的头绪,只好温文尔雅地回答人道:“当然记得,我们也是自幼认识的。”
林二姑娘听到这话,弯起那双好看的杏眼来:“我以前时常担心,你是不曾关注过我的。”
陆澜复盯着人,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半晌轻声道:“你是婉婉的姐姐,我怎能忽视。”
他这话说的温柔极了,也冷酷极了。
林二姑娘刚刚有一点欣喜的感觉,满心的热火便被人一下子扑灭了,她端坐在那里,手心冰凉,心里涌上冷意,和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抖动着睫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陆七,我应是比三妹妹早遇见你的。你遇见三妹妹那年,我因母亲突然病了,陪她回乡下祖宅住了约有三个月,就在那三个月里,三妹妹去陆家,见到了你。”
“在我母亲生病前几天,祖母正要带我来陆家玩,只因那日天气转凉,拜帖都递过来了,却最终没有成行。如若不然,你要娶的,本应该是我。”
陆澜复看着她,他的睫毛微微垂下来,看上去静谧极了。
林二姑娘在见到陆澜复前,就听到家里的下人议论着,说陆家的那位七公子相貌十分出众,她原本不信,直到初次见他,他穿了件雨后初晴色的长衫,正站在花墙下同人说话,眼睛里面光彩熠熠,林二姑娘站在长廊中,看的不禁分神,她本以为平时他微笑着的眼睛就很好看,但是直到林婉婉出现,她才发现,陆澜复看向林婉婉时眼里原本有星云。
陆澜复同林婉婉订婚时,外人不知内情,有的议论,说是家族联姻而已,陆七少爷势单力薄,想要靠亲事拉拢林家做自己后盾,但她自己清楚,陆澜复肯娶林婉婉,实在因为他喜爱她极了。
她始终记得,林婉婉十四岁那年,有一日陆澜复来林家吃酒,宴前先去拜见林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天忽然下起雨来,那时已经是九月中旬,天气转凉,雨声伴着风声,卷过窗幔和廊外树叶,陆澜复本正笑着同林老夫人讲话,忽然停下来听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目光微沉,认真地问一旁侍候的婢女:“今日的雨恐怕有些凉,去看看你家三小姐,屋子窗户关好没有,一会儿宴会开始,叮嘱她待雨小些了再出门,不急于一时的。”
林老夫人看着这一对小儿女笑起来:“你看看你,说的好像我们家下人不知道尽心似的。”
陆澜复不好意思地冲人笑笑:“府上的下人自然都好,只是侍女说的话,婉婉未必都听得进去。”他想了一下,又笑起来,补着解释一句,“婉婉被您惯坏了。”
“哎呦呦,”老夫人指着他同身旁的人打趣,“他还说是我惯坏的呢。”
所以林二姑娘深知,陆澜复对林婉婉的好,皆是真心实意,出自不经意的流露,也是始终将她放在心尖上的。
次年上元佳节,她随自己母亲一起出去看花灯,家里人包下了鹿还望一整层,是街边看花灯的好位置,宜春学院赵先生的夫人是她母亲的故交,故而相遇之后一同在这二楼落座。上元佳节,女子亦多出行,街上十分热闹,他们本端坐在窗边一面看着一面低声议论,忽然就听街上热闹起来,赵夫人家的千金顽皮一些,手撑在窗棱上探出身子去看,过一会儿兴冲冲地转过头来同她讲:“街那边围了一群人,似乎是跟着陆家七少爷呢!”
“嗯?”她下意识地想去看,到底自控住了,自矜地坐在那里,努力绷着小脸。
倒是赵夫人和她的母亲,走到窗户前去看热闹,看了一会儿,大概是陆澜复随着人潮走近了,赵夫人一手拿着酒盅,一手指着陆澜复,她饮了一点酒,此时脸颊飞红,笑着评价道:“众女争妍,竟不及此人矜贵。”
林二姑娘听到这话,再掌不住,从一旁桌上拿了帏帽,一手拽了赵家的女儿,匆匆忙忙向外跑:“我俩去看河灯!”
急得她母亲连忙吩咐下人去追,一面又在身后止不住地叮嘱她:“远着看也就罢了,不许太近,今日人这样多,冒冒失失的,小心再将你们撞进去!”
她一直觉得自己日后再也没有跑的像那夜一样快过,风从她的脸颊吹过去,她面前的光影模糊不清,笑声、吵闹声混成一团,等她看到陆澜复的时候,那些声音又忽然全都消失了。
四下一片安静,在她如雷的心跳声中,她看到陆澜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那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从万千灯火中踏出,像是敛了无数月华于一身,眉心黑发,好看的如同仙人。
她一时怔在那里,几乎说不出话。
倒是陆澜复注意到她,笑着同她打招呼:“林二姑娘也在,是在看花灯吗,今日街市人多,可要小心。”
她听他讲话,像在峡谷之中,伴着回音,不断在她胸腔中来回激荡。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礼数的笑:“是啊,只是没瞧着什么好看的花灯,”她讲到此处,再诌不出话,紧张地四下乱看,最后忽然一指陆澜复手中提的一盏莲花灯:“你这花灯倒是十分好看!”
陆澜复微微挑了挑眉,似是有些诧异,但他到底是礼数周全、温柔有礼的陆澜复,所以他保持着那副温和极了的笑容,将手里的花灯递给人:“承蒙林二姑娘喜欢,那便送给你吧。”
林二姑娘这下彻底慌了,那盏花灯像是燎人焰火,让她不敢伸手去接,她站在那里,心里慌张的想着,这里烛火这样明亮耀眼,一定不会让人发现自己脸红了吧。
此时跟在陆澜复身后的小厮忽然凑上前来,对陆澜复低声说了些什么,陆澜复便略微收起了那副耐心从容的模样,将花灯又向前递了一递:“林二姑娘,请。”
陆澜复执花灯的手指骨节分明,她看了一眼,匆匆瞥开眼去,一面连忙接过花灯,那一瞬间,她的指尖仿佛擦过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随后陆澜复再说什么,她便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了。
直至已经走开了的赵家姑娘寻不见人,回头找她,在一片火树银花中疑惑问人:“你怎么耳根都红了呀?”
林二姑娘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恍惚地说:“天太热了。”
那晚她回到家中,细心谨慎地收好了花灯,将它收起藏好,又拿出来放在桌上,睡前又悬在床头,这么来回折腾了好久,天蒙蒙亮时又打发下人去请林婉婉来自己院子做客。
“小姐,这才什么时辰,恐怕三姑娘还没吃早饭呢。”婢女揉着眼睛,在晨光熹微中困的口齿不清。
林二姑娘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拨弄着花灯的穗子,漫不经心地吩咐人道:“你只管请便是了,等她收拾好了,自然会来的。”
林婉婉是林老夫人口中的娇娇,是这府上的小宠儿,因此她也确实没管自己二姐姐突然抽风大早上的叫自己过来有什么事儿,过了约一个时辰,饭也吃饱了将自己也收拾利索了,才施施然过来。
她穿了件碧水色的小衫,搭了条松柏绿的长裙,罩了条薄薄的狐狸毛披风,挽着一根桃花簪子,盈盈地走进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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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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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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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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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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