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还是喝了一声:“出来!”
身前的树林,忽然动了起来。由远而近,一些树的树叶摇晃起来。遥奚安望着那片浓密的绿色,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然后……一切忽然又安静了。
森林就像死掉了一样,又或者是……时间停止了。
遥奚安站在那里没动,只是微微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听什么,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忽然脚下一转,反手一鞭抽了出去。
“南方有妖,人身蛇尾,有渔民于海面见之不识,以为鲛人。实名为嘉夷,喜小儿,常入其梦中。可控岁月时辰,往复皆自由。”
遥奚安说着,回过身来,空空如也的沙滩上一个身形渐渐显现出来,赤白上身,碧绿蛇尾,长发卷曲,一双眼细长。
“遥奚安,”她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像吟唱般空灵动听,“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见过的。”
“我喜欢小孩子,可是有些小孩子很寂寞,我就会做他们的朋友。”
“遥奚安,你小的时候很孤独,虽然那时你还不明白孤独的意思。但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那里藏着辽阔而深邃的海,你就在海的中央,四面八方空无一人。”
“现在你长大了,还是如此。每个人都需要陪伴,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陪着你,也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她说着,抬起手来,手掌上方悬空漂浮上一顶花朵攒成的金冠,每一朵花的中心都镶嵌了宝石,漂亮璀璨。
“比如这个,你当时那么想要,每天都去那家首饰店门口看,现在只要你说要,我都可以给你。”
她望着她,迷人地笑起来。
遥奚安露了个几近嘲讽的笑意:“嘉夷,不要这么自以为是。确实,很多人都想要有人陪,但未必都能遇到这样一个人。遇到了,叫做运,遇不到,就叫做命。我不知我运气如何,我只知道,”她向前跨出一步,手握着鞭子朝她一扬,“你若再将我困在这里,我就会杀了你。”
“遥奚安啊……”嘉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显出一点温柔的怅惘,“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仍然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这十几年来,你错过了许多事情,有许多的悔恨,我可以帮你,一件一件地,将它们修正。”
她说着,抬起胳膊来,她的手臂长得很美,就像是精雕玉镯的雕像一般,每一寸骨头的肌理,都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柔软、光滑,然后她微微挑了一下食指。
遥奚安感觉像是什么从背后用力推了她一把,她猛地向前跌了过去,同时身边景色蓦然变幻,再抬头时,是在一个破旧的屋子里。
房间光色黯淡,里面东西很少,一张床,一张桌子。
遥奚安不需要去看,都能清晰地知道,那张桌子有多高,桌面上有哪些划痕,哪条腿比另外三条矮了一点需要在下面垫一块薄薄的木板。
因为她在这里住过五年。
这是她家。
至少……在床上的那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
这是深秋季节,床板上却只放了一层很薄的棉被,被面被洗过很多次,原本的颜色脱落干净,呈现出破败的白色。被子下面盖着的那个女人,呼吸轻到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她脸上皱纹很深,鬓角有白发,看上去像是四、五十岁,但遥奚安知道,她今年三十二岁,相貌其实长得很清秀,是南方女人的模样,白皙、婉约,只是生活艰辛,逼得时光快速流走。琇書蛧
床边趴着一个女孩,头发毛毛草草地在脑袋顶上扎成个两个揪揪,身上的衣服不合身,袖口和裤腿都卷起了好几道,是捡的别人穿过的。
她睡的很熟,半边脸埋在臂窝里,半边脸在外面,她年纪很小,不过四、五岁,但是已经显出轮廓,眉毛生的英挺漂亮。
女人忽然发出了一阵咳嗽,脸颊透出一阵不健康的红色,她看到床边熟睡的孩子,捂着嘴尽量压低声音,因闷咳眼里蓄满泪水。
“你可以救她,”嘉夷忽然出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遥奚安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边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这个场景你应该记得吧,今晚她就会死,死在一个寒冷的秋天,死在一张破旧的床上,死的……甚至没什么人知道,除了你。”
“可你现在和那时不一样了,你不再是五岁的小孩儿,遥奚安,你可以让她活的更久。”
遥奚安像是被她说动了,屋外的冷风呼呼刮着,她听到屋顶上的茅草被吹得簌簌作响,屋檐上挂着的玉米不停地敲打着窗框。
她知道嘉夷说的没错,这个女人今晚就会死,她甚至连那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那女人脸上的血色是怎样一点点消退,最后变成青白色。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死亡的模样。
遥奚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妇人听到脚步声,迷惑地向这边转过头来,在看到遥奚安第一眼的时候,她皱起眉头显得有些疑惑,可是几乎顷刻间,她就睁大了眼睛,那已显现出死亡的灰败的脸上忽然迸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她仰面望着她,憧憬的,渴望的。
遥奚安跪在她的床前,脸上流露出乖巧而幸福的笑容:“阿娘。”
她的声音孩子似的,软软的,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信任和撒娇。
她是个普通妇人,却很自然地接受了眼前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怪诞的场景,她努力地坐起来,伸出胳膊去摸遥奚安的脸:“囡囡。”
她认真地、慈爱地一点一点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手掌微微颤抖着:“是大姑娘了……”
遥奚安的眼泪溢满了眼眶,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它们流下来:“阿娘,阿娘对不起。”
“傻孩子,”她不问她为什么道歉,她摸着她的鬓角,抹掉她的眼泪,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她的掌心此刻却是温热的,她努力地给自己女儿最后一点温暖,“阿娘能看到你长大的样子,死也瞑目了。”
遥奚安跪在那里,绝望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嘉夷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将脸埋在两手手心,眼泪顺着指缝流淌下去,遥奚安质问她,却带着一股嘲讽的笑:“现在你满意了吗?”
“遥奚安,”嘉夷垂头望着她,似乎是想要抚摸她,却又缩回了手,“只要你说,你知道我什么都会为你做到的。”
遥奚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冷漠无比:“真可惜,我只会活在现实里,不会做梦。”
她听到嘉夷在自己身后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再睁开眼时,她在一个街角。
身前是热闹的街市,黄土铺的道路两旁摆满了小商贩的摊子。现在是清晨,太阳刚升起不久,路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饭菜的香气升腾起来混入了未散的薄雾中。
摊位都已经摆好了,这个时辰大多是早点铺子,卖粥和酱菜的,卖包子、馒头的,卖馄饨的,还有些推车上摆了新鲜果蔬,是天蒙蒙亮时上山摘的,表面上还沾着一层露水。
离遥奚安最近的那个摊子,卖的是包子。蒸笼一打开,香气顺着白雾一下子冲了出来,包子个个有拳头大小,蒸的松软。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扯着嗓子高声叫卖。
有个小女孩慢慢走过来,眼巴巴地瞅着那笼屉。她很瘦,仿佛常年吃不饱似的,尖尖的小脸,肤色很白,所以衬的脸上的一道红痕十分明显,不知是怎么弄出的伤。
这孩子大约六、七岁,光着两只脚,走到离那个摊子不远的地方就停住了,看了半天,才低声问道:“大叔,我能赊一个包子吗。”
老板扫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向她摆手:“怎么又是你,你脏成这样别在我这晃悠。”
女孩咽了口唾沫,又讨好地冲人笑笑:“大叔,我现在帮刘老爷他们家干活,明天就能发工钱了,你赊我一个包子吧,我明天一定给你钱。”
这时有客人上门,老板没空理会她,撵了一句:“滚。”
女孩眨了眨眼,大概是想哭,又强忍住了,自己站那儿看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转身走了。
边走边低头把系在腰上的破布又紧了紧:“没事的……我多喝点水就不饿了……”
路上有个男人似乎在赶时间,端着还剩下半碗的粥走得很快,不知怎么没注意到那女孩,半碗滚烫的粥就全泼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孩一声尖叫,整个小臂立马烫的通红。
遥奚安看到这里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嘉夷站在她身后,充满爱怜地望着那个女孩:“那块伤疤过了两伏才好,那时你真可怜,四处流浪,偏偏又有不知哪儿来的自尊心,不肯讨饭,也不甘下贱,零零散散地打工干活,很多时候住在桥底下,住在庙里,买一个馒头要分三天吃。”
“遥奚安,你那时不希望有一个人来救你吗?现在你可以去救你自己了,你会保护她,会让她吃饱穿暖,会给她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让她每天都开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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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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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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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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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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