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十分细心,几乎是无微不至地提醒沈棠前方的路。
白衍道:“我走在你前面,后面有阿粉。”
沈棠略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男人这才放手,临了,又补充了一句安抚味极强的:“别怕。”
他那么温柔体贴,反而听得沈棠浑身不舒服。
直到坐上花轿,沈棠还没有从刚才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但是花轿很快就被小一和张合抬起。
悬空感来得有些突然。
此刻,那醉酒的老汉提起一口气,把捏在手里的酒瓶子忽然一摔,在深夜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响动:“新娘子上轿──”
说着,好像又从怀里掏出个生了锈的唢呐吹响,诡异尖锐的唢呐声不成调,呜呜咽咽的,听得让人头疼,也瞬间惊起栖在枯枝上的乌鸦一大片,伴随着深山里半夜起风的声响,更显诡异。
上了花轿就没她什么事了,沈棠松了一口气。
又想起之前在小木屋里的,醉酒老汉再三叮嘱她:“等上了花轿,我带你们进义庄。义庄深夜容易起雾,若是迷路,不便赶路,最后可能会出不去了。等进去以后,我会带你们去一个我曾去过的庙宇歇息,等到了庙宇,你再下来就是。”
小一和张合抬轿子很稳,几乎没有任何颠簸,如履平地般。
周围太安静,沈棠一开始还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远远传来破碎的唢呐声。
走了没多久,沈棠便听那老汉又砸了一瓶酒,高声道:“鬼新娘,鬼新娘!灯台点了午夜亮!今世嫁得了挚爱,喜笑颜开人不枉!哎,进喽──”接着,又拿出唢呐吹起来,吹得沈棠浑身鸡皮疙瘩。
风吹得更大了些,沈棠的余光从飘起来的红盖头一角往外瞄,正好趁着惨白的月色看见了义庄高高的,破旧的石子大门。
被山风雨雪腐蚀,此刻,已经不再光鲜,反而像个张着大嘴蛰伏于此的野兽,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经过石子大门时,沈棠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原本就往花轿里钻的阴嗖嗖的风在进了义庄以后,似乎变得更大了。
此刻,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沈棠竖起耳朵,只听熟悉的声音透过轿帘传来,正是白衍。他低声道:“那老汉说我们进义庄了,今日正值月破,诸事不宜,为了防止万一,让你在花轿上不要取红盖头。”
沈棠点了点头,又想起白衍此刻看不见她,于是只能低声回:“我知道了。”
她现在和白衍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有些尴尬。
先不说白衍对待她的态度,就是现在身上这身喜服,沈棠穿得都浑身不舒服。www.xiumb.com
毕竟,她这幅壳子的确是他的新嫁娘。
以前沈棠还可以洗脑,是原身上的花轿,嫁的白衍。可现在换她坐上了花轿,身侧走着的新郎官正是那人,就仿佛此刻他们是在补着沈棠记忆中错过了的那场婚礼一般,她真的在嫁给白衍。
那股不由言说的古怪感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此刻,那人低垂眉眼,温柔得快滴下水的态度更让她浑身不舒服,心里无法烦躁。
沈棠根本不明白白衍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于是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别出什么意外,白衍也别和她说话了。
那人的确没再和她说话,可那人也没远离花轿,沈棠寻思着,白衍估计就走在她轿子旁,没再前去。
想到此刻那人距离她只有一帘之隔,沈棠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发了一会儿呆。
有些犹豫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浅白色的手帕。
那手帕她提前浸过毒。
若是等一会儿去了歇息的庙宇再下毒,怕是会伤及无辜。
想着轿帘外就是杀了自己两次的白衍,沈棠刚想把手帕靠近他,眼前却忽然猛地浮现出昨夜她变成小黄鸟时,白衍趴在窗沿往外看向她的寂寞眼神。
沈棠动作一滞。
那时夜晚已深,明月高悬,他披散着头发,覆在窗沿,眼下是长长的睫毛投下来的阴影,是光明曾眷顾过他的假象。
风随意揉乱他的发丝,缱绻又寂寞。
白衍仿佛看的不是一只小鸟,而是透过小鸟,看向无尽无穷的、极远、极远的苍茫黑夜,看向一个无法被解决的命题。
沈棠一时有些举棋不定,撩起轿帘一角,正好被钻进来的风一吹,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此时却听白衍在轿外道:“冷吗?”
沈棠捏紧手帕的手一抖,做错事一般立马回道:“……不冷。”
那人“嗯”一声,又没说话了。
被打断思绪的沈棠发了会呆,鬼使神差把手帕收回袖子里。可刚收回去,她眉间一皱,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花轿走得有些慢,沈棠等了又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那醉酒老汉说的庙宇。
她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是等待的时间一长,因为精神太过紧张,反而有些麻木。一开始还顾及着白衍跟在她身旁,但是最后居然有些昏昏欲睡,还是头磕在喜轿壁上时才惊醒过来。
可此刻,沈棠却忽然发现周围人的脚步声越轻。她仔细侧耳听,却发现根本不是脚步声轻,几乎是没了脚步声!
“……白衍?”
没人回应,只有风刮过树林沙沙的声响回应。可花轿却没有停,依旧还在往前走。
此刻,沈棠甚至有一种错觉──花轿是自己往前平移的。
沈棠敏感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心提了起来。
她往后退了退,一只手稳住红盖头,保证它不会掉下来,另一只手小心揭开红盖头的一角,从飘啊飘的轿帘里往外看,只看到了在左右两侧以不正常速度飞快后退的树影。
可人抬着轿子,轿子里坐着她一个大活人,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吗?
就算是武功高深的小一张合也做不到吧?而且白衍身上那么多毒,怎么可能还用得了武功?
不对──她瞪大了眼睛,刚想站起来,这时,沈棠感觉自己面前的轿帘忽然被一阵风掀开!凉风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喜轿前亮着的灯笼也同时熄灭。
自己面前好像正站了个人!
觉察到不对劲的她顾不得什么鬼新娘的忌讳了,猛地一把拉下红盖头,可眼前一花,一直安稳向前,从未颠簸的花轿却忽然猛地一坠,沈棠被突如其来的摇坠感弄得一个侧翻,头重重地撞在花轿壁上,好一阵钝痛。
顾不得疼痛,沈棠猛地一抬头,脖颈处却忽然一凉,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我的新嫁娘,别动。”
沈棠一愣,不可置信地回头看。
可就在她回头看的同时,站在她面前的那人却对她微微一笑,还是她熟悉的美丽样子。
原本架在她脖颈处的剑瞬间提起,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撕裂般钻心的痛。
白衍娟丽如琼花的脸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冷酷无情,沈棠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说一句话。
滚烫的血液四溅,那人的脸也溅上了从她胸口溢出来的血点子,他也没抹,只微抬着下巴俯视着沈棠。
“不是很疼,是不是?”他语气低低的,依旧似水温柔。
沈棠抖着手捂住胸口的血洞,可怎么也堵不住,血液依旧涓涓往外流。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冷,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沈棠不懂为什么这一次白衍还要杀她。可她在这一瞬间的第一个想法,除了震惊和愤怒以外,她居然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白衍果然只是做戏,不管他待她多好,最后依旧会杀了她。
她早该知道。
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选择不再给他下毒的想法,实在可笑极了。
白衍在她面前蹲下,细长的手指缓缓抚摸过沈棠的侧脸:“你哭什么?应该不疼的啊。”
他嘴唇一勾,露出个极诡异惨白的笑容:“你不是爱我吗,沈棠,死在我手里有什么不好?”
“其实你也不想活,对吗?”
沈棠盯着那人美得惊人的脸,努力摇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昨晚在兑换商场里兑换的匕首,努力捏在手心。
这是你逼我的。
“……为什么?”她问。
白衍垂下眼看着她,眼神中藏着怜悯:“为什么杀你?因为我爱你。”
爱?
事到如今骗她还有什么意义吗?!难道这是什么临终关怀?就像上辈子她被火烧死时,上上辈子,被箭射中时那样?
沈棠忍住想就要冒出口的冷笑,手心被她掐得都快失去知觉。
她缓了缓,积攒着力气,小声说:“你过来。”
“我有话想告诉你。”
白衍极有耐心一般,竟真的附耳靠过来:“什么?”
沈棠努力看向那人黑漆漆的瞳孔,沾了她血液的鲜红嘴唇,此刻那人比鬼魅更诡异。可那人依旧美丽,依旧细心体贴,垂下的眼里依旧似水温柔。
白衍有一张和纪晏一模一样的,让沈棠看了就会心动的脸。
可纪晏没有杀她,而白衍却杀她三次。
他见沈棠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又摸了摸沈棠的下巴:“小可怜。”就仿佛刚才不是他亲自把剑捅进她胸膛一般。
他的手缓缓握上剑柄,欲将插进沈棠胸口的剑一点一点地拔出来。
胸口处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痛,痛得沈棠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匕首,痛得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在极度失血的状况下,沈棠居然一时分不清楚胸口的痛到底是因为被捅穿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棠记得自己还没穿越之前,曾为了和纪晏多说几句话,故意借过纪晏一本书。
书里有一句话,沈棠记忆至今,从未忘记。
沈棠屏住呼吸,捏紧了手心里的匕首──
那句话说:“要不是他把这比作爱,我还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爱之锋利,除了给她带来伤痕,让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爱击于她,甚至有时会让沈棠觉得,让她胸口发热的就是这把剑。
沈棠忽然对着白衍露出个笑容,手抚摸上白衍的侧脸,接着往下,握住了白衍拔剑的手。她吸一口气,带着白衍的手再次往自己心脏的位置狠狠刺下去!
“你爱我吗?”她痛得嘴唇都在哆嗦。
那人一怔。
痛苦已经麻木,不管你爱不爱我,既然你我纠缠至今──
趁着白衍怔愣的瞬间,沈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匕首刺进白衍的胸膛,血液溅上她的侧脸,染红了她苍白的嘴唇。
“可我恨你。”她说。
为了活下去,或者为了我一些死不掉的私心,我会选择跟在你身边。
我要攻略你,所以我可能会输,但,也许也不会。
可你若是要我死,你又岂能独活。
就和我一起去死吧。
她的确没力气,所以导致匕首没有直直插进白衍的胸膛,直接要了他的命,但也只偏了几寸。
那人一声闷哼,不知为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匕首,看向沈棠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悲伤。
他的手有些抖,触手肌肤依旧滚烫,伸过来,只虚虚地抹了抹沈棠脸上的血痕,对沈棠露出个虚弱的,安抚的笑容。
“别怕。”他说。
他这一声,说得沈棠一愣。少女手腕一动,银铃声再次响起,此刻,却宛如瓦碎玉毁的声响。
随着铃铛声,她胸口处的疼痛忽然尽散,视野尽头也不再模糊,越来越清晰。沈棠整个人浑身一颤,灵台逐渐清明,在没有刚才混混沌沌的感觉。
可诡异的感觉已经再不容忽略。
沈棠猛地一瞧,只见自己双手握着的匕首已经刺入白衍的胸膛,血流了她一身。
而她的胸口,哪里有什么剑!
她身后耳侧,有一只死掉的黄鼠狼尸体被一柄扇子钉在轿壁上。白衍一只手持扇,一只手缓缓握住了沈棠捏住匕首的双手。
“哭什么?”他又皱着眉,很没办法一般道,“都是幻觉,我又不怪你。”
沈棠受惊般猛地缩回手,无措地盯着他看,嘴唇哆嗦着,白衍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却空出手来给她擦眼泪,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手上的血抹到了沈棠脸上,哑声道:“怎么脸都花了。”
他眉间深深皱起,再次认真的,用力地用柔软的指腹擦了擦沈棠的侧脸。
宛如在烈火里那次一模一样。
可沈棠的眼泪却流得更狠了,她不是嚎啕大哭,更像是无知无觉地落泪。眼眶充血,脸颊憋得通红,像个不知所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她一动不敢动,碰都不敢碰白衍。
有些人就是哭都害怕打扰别人,眼泪都流得小心翼翼,就仿佛只要不发出声,就不算哭泣。等眼泪流干了,依旧还是那个刀枪不入的自己。
看得让人只觉得心酸和可怜。
白衍眼中雾蒙蒙的,只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又想说什么的样子,忽然整个人一软,栽下来,倒在沈棠身上。
沈棠瞬间伸出手扶住他,很快,又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
又惊又惧。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棠伸出手,只看到自己两手沾满了白衍的血。而她浑身并没有受伤,很快,除了白衍身上缠绵的梅花香,沈棠再次闻到一种诡异迷离的味道。
她猛然回头看向那只黄鼠狼──难道是黄鼠狼产生的……致幻?!
刚才她看到的!居然都是幻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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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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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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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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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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