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元拿香的手渐渐不稳了起来,一旁只剩下两根了。她平日不觉这香有多宝贵,只是听了人说这香点燃了后,圣女就能在一炷香的时辰内看见神灵。她不是没有点过,元国往年风调雨顺,她便天真的以为永远都会这样,无需请什么神灵,就随便多烧了几根用作打发时间玩。
——真的有神灵。
那人穿着金甲流光盔袍,身披千缕霞光,俊美到不似真人。
那时她年岁小不知深浅,贸贸然的就爬到神仙身上去揪着人家耳朵玩,还奶声奶气的同人家讲:“你真的是神仙吗?我娘说了,神仙脾气都很古怪的,不太爱理会我们这些凡人。”若是旁人胆敢这般无理,辛广定是要将白眼翻到天上去的,偏不巧此人是他自己选中的圣女,如今还是个奶娃娃。辛广没好气的将她抱下来,警告她:若是没事别再点请神香。
锦元似懂非懂,次日神殿殿门一关,空荡荡的神殿又只剩她一人,殿内香火枭枭,小人儿又开始点香了。
从那以后陆陆续续点了很多次,每次他都如约而至,直到这次……
锦元的眼里渐渐有了灰寂,心像是一张烧了的纸,手指一戳就要化作灰烬,她张了张口,干涸的喉咙依然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只得心中念着求着:无论是哪路神明,都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娘,我愿意拿余生的寿命来换,求求你了——
请神香的烟细长娉婷,不急不慢的烧着,将殿内衬得极为安静,就连门口两个宫侍的耳语都一声不落的传到了锦元的耳朵里。
“我们长公主真是个可怜人,今日便是王后处斩之日,可君主却将长公主锁在这神殿里,连个面都不让见,天底下哪有做父亲这么残忍的?”
“听说贤妃娘娘正在喜筵宫摆酒席呢,如此张扬跋扈,迟早会有现世报!”
“嘘,如今长公主落了势,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喜筵宫的酒宴一早就坐满了人,若非要看着长公主,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宫侍的闲聊从天南扯到地北,最后以叹了句:“长公主真是可怜。”为结尾,锦元像是被人一脚踹进了冰窖里,从脚底到头发丝的寒凉,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不知哪来的气力“嗷”一嗓子冲向了神殿紧锁的大门,狠厉的拍着。
——快开门!
锦元的手掌拍得通红,察觉到殿内动静的两个宫侍都闭了嘴,缩在门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心里的悲愤像是决堤洪水,泪珠夺眶,锦元不知道自己拍了多久的门,只知道哭到后来,自己的眼中再也挤不出来眼泪,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耗尽,她趴在门前,无声的哭着。
门外月色都暗了下去,请神香的烟也不知何时灭了去,哭到最后,她爬在门前地上,只剩两只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扒在门框上,朱红的大门上印着条条殷红,好似溺水的人最后的求救。
神殿内外一片寂静。
就当锦元快要绝望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兀自逼近,随着一声大力的踹门声,锦元显些被来人踹了个“满堂彩”。薛上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她前日将锦元送到了寝宫后,就被伺候锦元的宫侍给撵了出来——毕竟他是外男,有着诸多不便他还是知道的,就想着让她先歇一歇,让宫侍等长公主醒了找个人知会他一声,免得她再冲动糟践自己身体,宫侍满口答应着,结果他在屋里坐了两天,也没人来通报。
只是没想到短短两日,外面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锦元迷茫的睁了眼,眼前一片迷糊,她本就高烧未退脸红的像猴腚,加上如今心力交瘁,只剩着一口气吊着,好不容易看清了来人是薛上,锦元激动的像是回光返照的垂死之人,伸长了手在他身上乱抓,一张嘴张张合合“啊啊呜呜”,让人完全听不清她在讲什么,薛上只觉得,如果自己再来迟一步,这人准得歇气。
薛上不再纠结她到底在说什么,将锦元一抬,往肩上一扔,骏马驰行,连夜带出了宫。
浮生在轮回盘里醒来时只觉得做了一个冗长痛苦的梦,她的灵体悬在半空中,一时看着锦文,一时看着薛上,直到最后,她才回到自己身上,重温了一遍少年时的无能为力,那股子从脚底板延伸出来的绝望让她到现在还不能忘怀,恨不得当即冲进贤妃那个贱人的寝宫将她的脸捣成一个肉饼。
只是如今元国已经灭国多年,贤妃的尸骨都死透气了。
浮生呆坐在原地长长的叹了口气,爬了起来。
“圣女此行可有见到想见的人?”昴日星君的脸笑得像是一朵灿烂的菊花,都多少年了,来浸轮回盘的神仙哪个起来时不是哭爹喊娘,嘴中喊着:娘子别走的。这情爱话本听得一多,只会让人觉得麻木,难得来了一个心伤不是情爱的,昴日星君忍不住就和浮生多聊了几句。
浮生心里刚下过大雨,没什么聊下去的欲望,就苦笑道:“想见的人都已经仙逝了,再回顾从前又有什么用,让昴日星君见笑了。”
昴日星君活的久,一眼就看穿她这是不想多聊的意思,心想着反正你还要再浸一次轮回盘,就去拨弄轮回盘道:“圣女站稳了,要去午门了。”
浮生点点头,想起自己浸轮回盘前的确还有这么件事情,就是不知大豪和十安怎么样了,脑中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昴日星君中气十足一声:“开!”一束强光就地绽出,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降落——这次的昴日星君出乎意料的靠谱,将她直接送到了午门村的……村心。
午门村本名午门山,四面环山,处于山间夹缝生存,不知是山中哪位先知比那移山的愚公还要多一窍,将南边的山用榔头凿了个长地洞,人们出行不再需要翻山越岭了,从此以后,午门山改名为午门村,也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村民。
而此时这些村民正兴致勃勃的将从天而降的浮生围城一个圈,对着她议论纷纷。
戴着头巾的村民说:“这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天上什么时候不下雨不下雪开始下神仙啦?”
这话一出,就被一个如牛的壮汉给否决了:“神仙个屁,天上的女神仙只有观音,你见哪个观音拿秃噜毛的拂尘的?”
戴头巾的汉子搔搔头:“但是你还别说,她长得还挺漂亮的……”
另一个瘦的只剩骨头的男人鄙夷道:“女人漂亮能有什么用,能下地干活吗?我家那口子犁起地来,牛见了都要惭愧。”
……
话是这个话,理却不是这个理,一是观音是不拿拂尘的,二她想说谁说天上的女神仙只有观音的?浮生刚想开口否决,就被一个拄拐的老人的老人给打断,老人手中的木拐重重的敲了敲地,下巴上的山羊胡一颤颤:“安静!”
四周瞬间安静了起来。
“你是神仙么?”老头的话言简意赅。
神仙下凡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浮生干咳了两声,寻思着给自己编个什么身份:“我不是神仙,我是个路人……”
“好!”老头有些失望,拐杖又敲了敲,叹道:“老天终究还是不怜我们啊!”
壮的像头牛的大汉也悲痛了起来,沉重道:“里长,难道只有……”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里长一个眼神给瞪回了肚子里,大汉当即噤了声。
浮生:?
“大牛,你将她先带去南庙,等我消息。”大牛得了令,当即将浮生架了起来,老头拐杖一挥,众人又做一窝蜂散去。
红衣女鬼呢?
千人血书呢?
大豪十安呢?
浮生一头雾水,自己莫名其妙的落到了村子中央,所有人都生龙活虎的在她面前蹦跶……莫非大豪和十安趁她还没来的时候已经解决了那红衣女鬼,两人已经提前回仙宫交差去了?
不太可能,不,是完全不可能。
大豪的水平她还是知道的,别说凡间不能用法术,就算能用了,大豪那点术法也扑腾不出水花来,但是大豪虽然不济,好歹也是条成了精的老狗,逃命的功夫还是一流,再说她要浸轮回盘,本想着让十安留在锦元殿不如让大豪带他下凡转一圈,熟悉一下环境。
那六爻卦卜出来的可是凶煞极恶啊,拿一砖头将她拍傻了她也不信那条贱狗有这通天的本领。
这一狗一人,扔哪去都是显眼,可浮生跟在大牛身旁磨磨蹭蹭的走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见着。
怀着满肚子的疑惑,浮生本着就近原则想问大牛,却在转头看大牛的时候显些停了心跳——明明是正午高阳,可眼前的这个壮汉大牛走起路来却轻飘飘,脚下没有一丁点影子。
她撞鬼了!
既然大牛是鬼,那他身边的人知不知道?
浮生咽了口唾沫,假装没有注意到,若无其事的往别处看,正巧,大牛身后追来一个人,是刚刚围着她的那个扎着头巾的汉子,汉子跑的气喘吁吁,手中举着东西高声疾呼:“大牛,大牛——”
大牛与浮生一同回头,那个汉子见了浮生盯着自己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将手中东西往大牛怀中一塞:“大牛,里长说你忘了这个。”浮生闻言看去,是一根手指粗的麻绳,扎头巾的汉子接着说道:“里长说了,可不要让这女人给跑了,等到了那个日子,将这女人和那小孩和狗一块绑了,一起给扔谷里头去,就不信引不出来那个它!”汉子越说越咬牙切齿,好似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口中的那个“它”。浮生心想小孩与狗八成指的就是大豪和十安,听这口气,他俩也被抓了,但目前还是安全的。她一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一边偷偷的往他身上瞟去——竟与大牛一样,也没有影子!m.xiumb.com
浮生心头一凉,如此看来,她八成是来了鬼村了。
大牛应着,目送汉子飘飘然的远去,命令浮生伸出两手,拿绳子将她的手给捆了起来。再三确认自己捆得是否严实后,大牛将绳子一拉,继续领着浮生上路。
浮生并非没有见过鬼,当年薛上将她掳出宫后,她切切实实的过了一年苦日子,挖地里的蕨菜吃,舀河里的流水喝,碰到了上吊的妇人本想着慈悲为怀去救她,却不想那妇人在落地的瞬间变身成恶鬼,张口就是森然的大獠牙和绿油油的哈喇子,追着她的后屁股咬了一路,相比之下,大牛就显得可亲多了,虽然身上时不时会钻出几只爱吃腐烂尸体的黑色大尸虫,但总比那绿油油的哈喇子好。
手上的绳子一收,大牛神情空洞的停在了一间破败的庙宇前,吱呀的木门一开,里面灰尘飞扬,等灰尘扬尽后,浮生才看清这屋中东朝向供奉着两尊红脸蛋,细眉眼,花衣服的官偶,一个穿着褶裙是个女官偶,上衣三领窄袖,身长三尺,露裙两寸,外护袖镶锦绣,走线却极为粗陋,做工之人像是赶极了时间,三五下就将这件衣服缝制了出来。另一个则穿着生员衫的,宽袖长服,皂条软巾垂带,头戴乌纱幞头,是个男官偶,两人都像是浓妆艳抹即将要登台的戏子,圆圆的脸蛋上还涂着两坨俗艳的腮红,两尊小人儿张着大嘴巴对着来人笑,面前摆着还未烧尽的香,看起来有种说不清的诡异。
听过拜神的,拜鬼的,倒是第一次见到拜官偶的。
大牛将浮生贴着屋中的一根柱子上,浮生也懒得反抗,任凭大牛将自己捆成一个大粽子,反正只要等大牛走了,她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开,浮生试着与大牛搭话:“大牛兄,累了吧?”
大牛沉默。
浮生接着说道:“我第一次来你们村,你们就把我绑起来,这算啥待客之道?”
大牛沉默。
浮生不气馁:“你们这村荒郊野外的,我来纯属个意外,听刚刚扎头巾的那个大哥说,前些日子还有条狗和小孩也来这里了,他们长什么样子啊?在哪啊?”
大牛终于将浮生捆好,拉绳子的两只手猛然一收,浮生显些被勒个半死,大牛忽视了浮生,木然的走向那两坐官偶,拿起桌旁的线香,像是定住了一样静静的看着官偶。
“大牛?”浮生试探性的喊大牛,他却好像毫无知觉。
一阵阴风吹过,木门被牵拉得“吱吱”响,一开一合好似在空中摇曳,浮生见大牛好似被人定在了原地,只知道呆站在原地,便暗自左右蠕动,看能不能摆脱了这绳子,谁知刚动了两下,远处便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好似长在了风中,又好似就在耳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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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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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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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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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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