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古道,山神庙。
“轰——!”
山神像被推倒,南瑾从里面吃力爬出,面色惨白如纸,筋骨依旧僵硬,与此同时,她的眼睛木然无神,摇摇晃晃的走到门阀处,推开了破庙那两扇厚重的红木门。
而眼前所见,让她无语凝噎。
横横竖竖的尸身摆满庭院,残肢断手遍地皆是,干涸的血水浸润干涸的土壤,血红色的大地上是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冷尸!
每一个人的死法都异常简单利落,要么是动脉被一刀抹断,要么是直接将手脚剁了下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残存着临死前的精彩表情,血红空洞的瞳仁里似乎在诉说着某种恐故事。
在庭院的中央,是一把饮饱鲜血的松纹古剑,斜斜的插在血红色的大地上,在寒风呼啸中猎猎作响,似在哭泣哀鸣,又仿若愤怒不甘!
在那把剑的身旁,一个白衣少年倒在血泊中,早已经没了知觉。
“不要——!”
南瑾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扑到鸿武陵身上,抱起早已冰冷的身躯放肆的哭泣,只是哭泣,却再无只言片语。
天上的雪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鸿武陵任由南瑾抱着,眼神空洞的望着天,不过嘴角却有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微笑。
而公孙大藏和温侯俊却不见其尸,亦不知所踪。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南瑾肩头,南瑾吓得软脚在地,慌乱中抓起松纹古剑便朝后方甩。
“小姐别怕!我是温大人的同僚!”剑刃被指刀扣住,南瑾回身瞧看,赫然发觉是位黑衣公子,面目冷峻如山,不怒自威且眼含不解。
“你是谁?”
“冷阙,西梁穆府随将,和温大人同属念花少主幕僚。”南瑾闻言忽然惊醒:“你看到我爹了吗?”
冷阙摇头:“现场尸体已然排查过,并未发现令尊。”
南瑾闻言昏昏欲坠,冷阙伸出肘部,轻轻拖住她的身子,并无半分轻薄之意:“姑娘节哀,眼下不是悼念之时,此间究竟发生何事?”
南瑾看着他,眼神逐渐冷淡下来,冷阙见她这般,缓缓抽回手臂,谁知南瑾忽然举剑劈砍,冷阙武功深厚,当下闪身急退,不过距离太近,胸前的甲胄已经被松纹古剑破开,里面肌肤渗血,殷然见红!
他看向南瑾,刚想说生硬话语,忽见南瑾哭的伤悲,一时间未免乱了些许方寸,他本是井井有条之人,做事行路皆有法度,奈何儿女情长这方面着实欠缺,因而虽心中震怒,但见了这女儿泪,嘴里的唇枪舌剑亦霎时化为虚无。
“姑娘这是何意?”
“你要是早来一些,他就不会死!”南瑾木然喃喃,冷阙无言以对,南瑾奋力将鸿武陵抱在怀中,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温婉常态,只不过温婉间隙,或多或少的多出了几抹别样的意味。
“我不该埋怨于你,我从小到大都不曾埋怨过人,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这般。”南瑾不再看他,她抱着鸿武陵的身子,温柔的为他擦拭面庞上的血迹,手法出奇的温柔温婉。
冷阙从旁静静观望,良久方才开口:“姑娘,他应该还活着!”
此言一出好似平地惊雷,南瑾喜极而泣:“真的?”
冷阙上前探视,号脉探息后微微点头:“并未死透,可以试试。”他不善言辞,说罢不再啰嗦,将鸿武陵身体扶正,运功为其诊治伤口。
一炷香后,冷阙收功吐纳。
“小姐,他伤势太重,我救不活他,不过能任其苟延残喘,醒转要看缘分,即便是醒转过来,月余之内亦是不能动怒,尤其是不可再动武,若再伤损筋脉,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济于事。”
说罢,他忽然望见鸿武陵的松纹古剑,转手摸摸自家后背,原本应该挂坠的巨阙剑不知所踪,当即微微探手想要将古剑取来,谁知手掌未至半途,便被南瑾抽身挡住了前路。
“这是他的东西,你不可以妄动。”南瑾静静地说话,明明是弱不禁风的病西子,偏偏让人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妥协感。
“将军此行何往?”知晓鸿武陵性命暂且无碍,南瑾亦是笑靥微抿,她本就知书达礼,这般仪态显露,令未经男女之事的冷阙瞧的心神恍惚,他低眉颔首愣了半晌,才想起回复南瑾的话来。
“本来是奉大都督之命,来此门迎送温大人回西梁上国,眼下既然未寻,回去无以复命,不过小姐乃温大人千金,护送小姐一程,在下亦不枉此行。”
“我不出城了,我和你一起回陵阳!”南瑾突然道。
“什么?”冷阙面目微惊,但南瑾神色郑重,丝毫没有玩闹的意思。
“我爹失踪了,若是没有他我活着也无意义,因此寻不到我爹,我也不离开此地,再者说鸿公子出身鸿楼,家业还在城中,他此番舍命送我已然无以为报,但其于陵阳城中定然还有后事未了。”
她越说越颦眉,一面楚楚可怜之相。
“我若是跟你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无命可活,我若是带他走了,万一不顺遂他的心意反倒是辜负了他,与其这般纠结,不若我随他回去,左右这条命也是受他所赠,是生是死皆是因果,不必再记挂纠葛太多。”
冷阙闻言默然应允,他本就不是多舌之人,当即打个军哨,盏茶时间便从南城门调来几匹车马。
“我要和武陵公子坐一个车。”南瑾安静的开口,冷阙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安顿完毕,冷阙亦是翻身上马,现场一片狼藉,丝毫无人打理。冷阙瞧看半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都是他干的吗?”
无人搭话,他缓缓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南瑾已经趴在鸿武陵肩上睡熟了。
冷阙看了一眼鸿武陵,目光似有似无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松纹古剑,面色渐冷,身旁有随将在耳边小声喃喃:“二公子已经过了金墉城。”
冷阙:“去找大都督,我要见文般若!”
随将领命,忽的又开口道:“那这两个人?”
冷阙:“一并带过去,现在可不是去鸿楼沽酒的时候!”
审案第十日下午,陵阳城一片颓然。
大日嫣红,扶摇天上,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穆念花的西梁黑军有所收敛,自从昨夜剑光照耀陵阳城后,虽仍有乱军作祟,但总归是不再为所欲为,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至于那剑光,在闪瞬间后也离奇的归于虚无,虽说声势浩大,但直到天明都偃旗息鼓,半分后话皆无,西梁军见未伤筋骨,总算在第十日下午变本加厉起来,肆虐频仍,生灵涂炭!
陵阳城熙宁街上,此时也发生着诡异的一幕:
一只青色水牛,慢吞吞的走在路上,上坐两位年轻道士,一大一小,一睡一醒,小道士倒骑青牛,大道士背靠酣睡。
青牛脚下生烟,于乱流中恣意前行,无论是军士还是百姓,尽皆瞧其不见,在青牛背后,十步开外有位白衣道长,八卦佩剑,缩地成寸,和青牛时时保持十步距离,静静尾随,一言不发。
四下里无论善恶之人,见其身法飘忽,状若鬼魅,亦都不敢上前盘问,就这般穿街过巷,过了熙宁街,再过十里回廊,穿过大兴门二十四牌坊,渐渐朝着人烟稀少的东城区迤逦行进。
小道士正是渐离,他看看不远处的公羊千循,身子靠后顶了顶睡觉的周游:“道长,四下还在杀伐,我们当真不管百姓?”周游被吵醒,大声打了个哈欠:“出世之人,怎么管入世之事?”
“济世度人,也是修行的一种,见死不救,总觉得心中有愧。”小道童低下头,摩挲道袍衣角喃喃咬嘴,周游伸个懒腰,于牛上又打两个哈欠:“你我皆不懂武艺,如何济世度人?”
这话渐离似乎不爱听:“我和公羊道长皆通道术,此般场合完全可堪大用!”周游回身,拍了拍渐离的头:“这城里百万流民,哪怕你道术通玄,又能救得了几人?”
渐离闻言惭愧,但还是颇为倔强:“如此说来,那便放任自流?”
周游:“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渐离:“那我听道长哥哥的,独善其身。”
“兼济天下的事情,你和后面的公羊都做不了,还得让我来多费点心。”他打个哈欠睁睁眼皮,渐离闻言颇喜:“道长的意思是肯出手搭救这城中百姓?”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甚?”周游微微浅笑,指指公羊千循:“武功也好,道术也罢,都只能普渡一方安宁,但若要兼顾十方世界,就必须要用脑子了。”
“这就是道长哥哥从来鄙夷学习道术的缘由?”渐离阵阵傻笑,周游点头道:“纵横捭阖之道,神机妙算之能,可夺天地造化,可吞日月精华!”
渐离默然沉吟,半晌后指指公羊千循:“他为何一直都尾缀我们,既能缩地成寸,为何不和我们并驾齐驱?”
“他有点怕我,我也有点怕他,我在此城中了解到,师父葛行间曾出身道门,后来自立门户于不周灵山道,按常理说道门不该对我和颜悦色,况且司马种道和我关系交恶。”
周游面色肃然:“他在金墉城中蛊惑人心,为西梁做事残害无辜,很多事情你未曾经历,你只需知道眼下公羊千循去而复返必然心怀鬼胎,哪怕他再如何保我性命,也必然有所企图!”
渐离闻言大惊,不敢再看不远处公羊千循,低下头颅和周游贴的更紧一些:“他究竟想要企图什么?”周游:“暂且不知,不过他让我随他同去俊海国,说明我这条命暂且还有用处,他也是奉师门之命行事,若是我未到俊海,他应该也不会对我如何。”m.xiumb.com
“那道长哥哥,如若此间事了,你会跟他去俊海国吗?若是他要挟于你,又该当若何?”渐离担忧的发问,周游笑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本是株无根树,不渡浮萍万里埃。说实话本来我也担忧,但你现在在我身旁,我又全然无惧了。”
渐离闻言哂笑:“我虽自幼修习道术,但和公羊道长是万万不能相比的。”周游:“放心,眼下要杀我的人比比皆是,有他在反而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既然眼下此般危局,为何还要放走那位将军?”渐离指的当然是李眠,周游:“他有他要做的事,有他要保护的人,要杀我的人他挡不住,不该让他为我犯险。”
“道长哥哥,究竟是谁要杀你?”周游:“我不清楚,但我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
“什么感受?”
周游少见的正经了许多,只不过依旧半睁眼皮显得不太精神:“我会害怕!”言罢,周游猛然起身,指指前方道:“再往东是何处?”
渐离:“刚过了大兴门二十四牌坊,街头显示应是枯荣胡同!”周游望望天上,转身朗声呼唤:“公羊真君,往前说话!”
公羊千循闻言诧异,缩地成寸来至周游身前:“周道长,可有异端?”周游面色微白:“白玉楼上的羽人,应当是跟着我们来到了陵阳城中!”
公羊千循闻言郑重,双手拍腰握紧道符剑尾:“此话当真?”周游:“我能感应到他们,应当就在不远处!”
话音刚落,渐离便呼号着手舞足蹈起来:“就在那里,好多长了羽毛的怪人!”
三人循声望去,眼前的枯荣胡同已经破败无人,地上横七竖八地横亘无数尸身,断剑残刀比比皆是,胡同两侧皆是酒肆坊市,低矮楼檐并无过高层数,密密麻麻的白色羽人站满屋顶,身子直挺挺地好似挺尸一般!
他们好似没有丝毫人类的弧度,佩戴仙鹤面罩,手持铁画银钩,风雪过境猎猎作响,羽毛翻飞比雪花更显稠密。
他们默不作声,冷漠且安静,淡淡死气流转,星罗棋布的站在胡同两侧,观其数量竟然有上百人之多,这是自遇见此僚之后,周游见过的最庞大的羽人阵势!
渐离没见过这般场景,面色惨白的拉拉周游衣角:“道长,他们是来杀你的吗?”周游不答话,而是看向公羊千循:“真君,事到如今,你还要带我去俊海国吗?”
公羊千循默然沉吟,看看周游,又看看渐离,握住剑尾的手来回摩挲松紧,上面的八卦图纹若隐若现,时而见其道,时而又不见门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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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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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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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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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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