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诗,是这般模样:
世人皆夸好少年,鲜衣怒马上神坛。
临宸把风咬媚骨,食不知味酒知鲜。
旧历浮沉前朝事,心酸满纸荒唐言。
他乡云歌染旧梦,望断归路鬓霜寒。
金銮殿里声声慢,长乐宫中日日欢。
龙涎池中点绛唇,映面新妆换经颜。
高朋满座宴宾客,斗转星移落花残。
负情薄幸紫宸君,苦心孤诣忘昔倌。
贺华黎看罢,面色阴沉似水,转身看着周旋,指着古画指间微颤:“周旋道长,你可知道你写的是何物?你是否考虑清楚,你写这个物事会遭逢多大的牵连?”
周旋冷笑:“自然心中清楚,公公明知故问!”
贺华黎眼神游移,毕竟周旋和统御十九列国的西梁关系匪浅,他此番的确是写了反诗,但眼下龙凤皆陨,朝廷纲常礼教崩坏,若说他亵渎了先王,属实是确有其事,若说这事情不予追究,倒也无甚大碍!
因此,这翻覆股掌之间如何权衡,贺华黎必须好好想想,谨言慎行。
他沉吟良久还是觉得左右为难,老眼转了三旬,随即抿嘴一笑:“周旋道长,你自己说吧,老身想听听你的意思。”
如此一来,将自身又撇的干干净净,和他的裤裆一般毫无纰漏可言,周旋也知道贺华黎心中盘算,当即昂首道:“我已铸成大错,理应收监地牢,择日斩首示众才好!”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周旋却笑的分外盎然,贺华黎闻言不解深意,一时间这位黑袍道士也好似神秘莫测起来。
只不过周旋看向周游时,笑容又化为一抹清风,任何高深莫测都无从遁形了。周游:“师弟,地牢里的日子,你可能住不习惯。”
周旋:“不劳师兄挂心,师弟我决议赴死,今朝任你是大罗金仙,亦是拦我不住的!”周游:“那随你的便吧,我早就懒得管你了。”
周旋浅笑,站起身来,将焦尾龙弦递给周游道:“这把琴,师兄还想要吗?”周游瞧看一眼,浅笑摇头:“已经蒙尘,不再值得留恋。”
“师兄,这可是焦尾龙弦琴!”周旋微微恼怒。
“那又如何,我觉得它还没有我的桃花剑漂亮。”
周旋闻言不再多话,将琴装入匣子,冲着贺华黎抬起双手:“贺公公,请秉公执法,囚我于地牢!”
贺华黎和邺王皆被其搞糊涂了,周旋越是这般说道,他们越是无法揣测其心思。贺华黎:“咱家且问你,这骅安李顾二人究竟是因何而死,为何二人会死在白玉楼上,为何你又恰巧在此楼中?”
周旋微微耸肩:“人若说不是我杀的,但在场属实只有我这一人,我若说我亦不知他们被谁所害,你们姑且也不会信我的话,按照李顾所言,无论当时养心宫里那些人是如何死的,当日都有一个人在当场使了暗器,而且最终来到了白玉楼,因此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看一看的。”
邺王:“发现凶人了吗?”
周旋:“若是发现的话,我也不会活着,来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这两具干尸一般的人物。”
邺王:“道长你不会武功,但却天生机敏,不会无端端做些没有把握的事情,若是你真不确凿此地会否有凶人坐镇,本王不信你真的会贸然只身登临此楼!”
周旋闻言大笑,指指墙上反诗道:“在下早已有言在先,此番便是奔着入狱赴死而来的!”贺华黎眉间紧锁:“老身属实是不解惑,为何你偏要这般作弄?”
邺王亦是不解:“道长难不成说故意替凶人顶罪,不过情理上亦说不通顺,那凶人事了抚身去,片叶不沾身,根本无须记挂后事,更别说找人替其开罪了。”
“殿下无须替我操心,反倒是殿下乃被软禁之身,为何还会来到此地?”
周旋这话是说给贺华黎听的,贺华黎老脸蒙羞,不过也未过多解释,倒是邺王血气方刚,容不得半点他人戏谑,被周旋这么一说,立时气势凛然起来。
“我自会回府,不过多干预案情,不过话说回来,宫里发生的案子也是我的家事,你在这里和我论长短,殊不知本王根本都不愿与你话亲疏!”
贺华黎亦是从旁作梗:“周旋道长,您还是想清楚了,毕竟温大人那边现如今还算是平安无事,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笑到最后的还真不一定是谁!”
此话出口,在场的关系愈发微妙起来。
周游闻言浑不在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古画前,望着青牛荷花静静发呆。
“不劳烦二位挂心,我虽替温大人出头做事,但也未尝是其马前大卒,没必要时时刻刻为其卑躬屈膝,再者说即便现今我入狱服刑,亦是没有承认这人便是我杀的,毕竟贺公公心知肚明,北戎国最讲礼法,温大人又是执掌一国礼法之大礼官,因此没有证据确凿,我还算是清白之身,即便是入了地牢,也不影响温大人的声誉名望。”
乍一提到礼法二字,相对于眼下礼法崩坏的现状,未尝不是一番明晃晃的嘲讽。
贺华黎弄权本就不合礼法,当即便岔开话题:“如此说来,阁下是铁了心要去那阴沟里走上一遭了,如此说来那便依道长意思,暂且打入地牢听候发落。”
说罢,他又将话锋转向周游:“道长,方才我和邺王怀疑于你,皆是头头是道,并未空穴来风,因此这案子你也不能查下去了。咱家暂且将你收容在邺王府内,毕竟你也有类似前科,交给邺王处置,最是再好不过!”
贺华黎说的,正是当初周游睡了王妃导致满城红杏出墙一事,周游闻言亦是头大如斗,邺王闻之面色亦不自然,周旋倒是幸灾乐祸作壁上观,很明显贺华黎这是在故意激将,不过此番过后,原本派上山来的三位,便全部都无法查案了。
贺华黎:“今后的案子,由老身暂且主导,诸位宽限些时日,若是老身没有法子,再请诸位出山不迟!”
话音方落,楼下传来禁军弓弩声,这是贺华黎在用军威示诫众人,两位道士倒是浑不在意,但邺王本乃军权重臣,眼下被软禁屈从,心中是极度不情愿的,不过至于个中因果,他却只字未提,而周游倒是突然对其产生了不小的好奇心。
“殿下,回程路远,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白玉楼上没有发生太多事情,骅安和李顾被取下来入土安葬,楼前安排了更多的兵,陵阳宫廷里又多出了一方禁地。
周游和邺王静静坐在白马上打道回府,正如贺华黎所言那般,他们现在都不自由。
周游:“人已经死了,凶手已经走了,还派军队警戒,有些画蛇添足。”邺王:“贺华黎是大内总管,只管排场体面,不管先来后到。”
“做行政的都是这般模样?”周游哂笑。
邺王点头:“没有什么实责的闲碎差事,总是想在闲碎中找出一些不凡出来。”
“手握三千恒河水,偏要划界做重楼。”
道士张口便是诗。
邺王赞许点头,周游又提起文般若,邺王言其为一介武夫,早已弃之如履。周游早已料到,这也符合枭雄所为。
邺王:“你可知贺华黎举国通缉你,为何现今反倒是不治你的罪?因为把你交到本王手中,生杀予夺皆随本王心意,额蚌相争他反倒乐得清闲,谁都不得罪尽享安贫乐道,这是娴熟的政治家应有的作法。”
“如此说来,他发那道旨意又是在做做排场了。”周游于马上浅笑,邺王点头,勒紧马栓:“正因如此,我和道长之间更因该相亲相爱了!”
“本以为殿下榆木脑袋,未成想也没有朽坏到家!”周游倒是没有表露半分立场,这种空口点评最为保守,进退有序,听听邺王下文为上。
“朝廷已经乱了,礼法不生于乱世,哪里有那般多的讲究!掌军者得天下,本王如今军权旁落,不然岂容一个阉人猖獗如斯!”
周游看他一眼,并未开口把这话接下去,毕竟他现今代表太子凉,索问邺王军权属实不太恰当。邺王见他不答话,也懂道士在避讳,当即话锋一转:“方才下楼时,道长想和本王说什么?”
“我们得找到那个女人。”周游神色郑重,慵懒神色都比往日弱了几分。
“凤栖宫里那个跑掉的女人?”
青衫道士摇头:“她只是棋子,我说的是你的大娘,凤栖宫里的原主!虽说身死井中,但要破此案,必须要搞清楚这个女人!”ωωω.χΙυΜЬ.Cǒm
邺王:“为何这般说,就因为她在我父皇案发后接连出现?”周游摇摇头:“却不是的,不过在说之前我要先问殿下一事。”
他直面邺王,盯紧他锐利的眸子:“凤栖宫是你带在下去的,去了便出了事端,出事后贺华黎便来到了此地,你们两位都在这一天来到这处冷宫,那冒名顶替者又在这一天演了一出好戏,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邺王了然,不过他心思不如周游,想了半晌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再张口时语调已经踟躇起来:“本王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本王纵横厚土中国也有八载,马上争先锋,马下论行赏,皆是光明磊落,头顶大日青天可鉴。”
他顿了一下,好似是在想接下来的措词。
“那大娘属实是宫里少有的老人,自本王幼时便隐秘古怪,本王带你去寻她亦是无心之举,至于会否被有心者从中作梗,本王亦是不知的,这话道长信便信了,若是不信本王也不说道,毕竟行军之人,最恼絮叨不休!”
周游闻言朗笑:“我看人从不生疑,邺王这般说,我便这般信,若是瞻前顾后,便会徒生心魔,那我便说回案子,若是仅仅看紫宸国公一案我还不会如此断定,但若加上百里太后的案子,那么这个女人和此二人便完全脱不开干系了!”
邺王闻言大惊:“愿闻其详!”
周游:“凶手在作案时,手法可能不一,目的可能有别,时间或许错落,因此宫里接连发生两场大案,若说没有联系恐怕难以服众,但若说有所联系又无人能说的清楚。紫宸国公的案发现场我还没有细查,因此究竟两桩案子是否有关联,我之前还不能确凿。”
邺王:“那现如今?”
周游:“现如今倒是有了些眉目,按常理说皇后和皇帝接连仙逝,可谓是前无古人,若说分毫没有干系那也难以服众,若说有甚关系,那必然就是后宫出了问题,百里太后即便母仪天下,也不至于左右朝野风云,但若紫宸国公是位心系后宫的痴情种,那这条线便能说得通了!”
邺王:“怎么说?”
周游举起三根手指:“紫宸国公、百里太后、贺华黎,此案中较为关键的三个人,前两者接连遇害,后者为其伸张鸣冤,且先不论其是否惺惺作态,一个宦官能够获得禁军兵权,压制殿下你的虎贲大军,在西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软禁温侯俊而不招致其反驳,不得不说绝对是蓄谋已久,”
“而贺华黎却又不借权上位,反倒是冠冕堂皇的主持洗冤大局,不管是否是逢场作戏,最起码其尽忠之心,表面上看已是做得足够。”
“至于他真正有何企图,现在又没有昭然若揭,青史里记载的也只能是他的好,眼下只看到他故意引出我们三方探查此案,结果如殿下所见,查案之人皆受其所制,发展下去亦是有利于他。”
邺王:“你的意思是贺华黎逢场作戏,但我父皇已死,他向谁去表露衷心?他软禁我等三方,皆无一方讨好,也不显露攀附之意,这普天之下又有谁值得他攀附的哪?若是他想逼宫进步,却又按照礼法剥丝抽茧的查案,看起来貌似也不太像,经道长这般一说,这老太监究竟想要干什么,本王还真的不清楚了!”
“既然心有迷惑,那便束之高阁,暂且不去说他便是!”周游倒是随时随地看得开,不过邺王还是耿耿于怀:“即便不说他,那方才所言周旋道长是自投罗网,如何算是贺华黎所致?”
“殿下你可曾亲眼看到周旋杀人?”周游问他。
邺王:“那倒没有。”
周游:“这便是了,若说我这位师弟,向来声名大过胸襟,从幼时便是这般德行,即便是他受人栽赃陷害,也不会当众说出扫了自家颜面,他说他故意为之,谁又知道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他去白玉楼肯定是为了查案,但遇到了李顾二人尸身又来不及下楼,索性提了反诗故作高深,保住颜面的同时又可躲避贺华黎的耳目,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从地牢里出来,到时候殿下见着了也莫要稀奇,我们不周山上的人,做事情就是一直这般不周到。”
邺王闻言踟躇:“你这般推论本王亦想过,你和你师弟本王皆看不透。”周游看向邺王的眼睛:“不说红尘大世,单单就说这深宫之中,又有谁真的能了解谁哪?”
二人似乎都有所悟,并肩打马走了半晌。
气氛有些深沉,宫角外有乌鸦在叫,天上的灼阳被雪压了几分势头,苍穹和皇城快要吻合,把夹在中间的人困的颇为忧心。
又走了盏茶时间,邺王府已遥遥在望,二人下马行路,白马交给了侍卫。
邺王总算是又开了口:“即便按道长所说,贺华黎有些问题,但赌上我父皇母后的性命,未免也有些太过夸大,毕竟人命关天,再大的事情或真相都不应该以此为代价,因此道长的想法,有些地方说不通。”
周游笑笑:“我当然知道说不通,因此若非紫宸国公故意安排的政治后手,那么之前所说的后宫纠葛便有很大可能性,最近我观察到了一些细节,发现种种线索背后,能让我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凤栖宫里的女人!”
“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道长为何这般说?”邺王还是难以接受。
周游:“所以我说了很多次,从殿下你的身上,我已看到了她的故事!”
邺王:“道长是我弟弟的人,属实愿意跟本王说道个中因果?”周游抖手笑笑:“我入宫为的是绣花将军,不是什么太子凉,况且我必须要告诉殿下,因为只有我这么跟你说,你才会舍得冒大不韪助我走下去!”
邺王闻言,微微昂首,虎躯比周游高了一头,好似遮天蔽日,把周游盖到了自己影子中。周游抬头看着他,他说:“那要看看,道长又有什么惊鸿之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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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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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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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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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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