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城中几天前开了一条新街口,这条街位于陵阳城内西陲,平日里行人寥寥,即便是偶有店面亦是无人问津,因此在这里开了整条街的生意,着实是件新鲜事。
城中百姓络绎不绝的来到此地瞧看,倒是把这里搞得热闹了些许,不过瞧看归瞧看,百姓能做的也仅仅是捧个人场,更多的大家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傻子在这里做何般痴傻的生意。
毕竟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聪明的,聪明人应该怜悯一下傻子,看完后撇撇嘴品头论足一番,随后回到各自行当该干嘛干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面子上已然赚的足足的。
这面子自然便是这群自诩聪明的人互相之间给的,若是有人不给或不要,那便会被认为是傻子,傻子都是不要脸的,在这座城里乃至整个天下,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公理。
西城区是陵阳城里的贫民区,这里没有达官显贵,也没有皇亲国戚,有的只是一群流窜鼠辈,处处皆是一片小国寡民之像,北戎国在十九列国里算是小国,而西城区的百姓自然就是寡民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国寡民则出下作,这里的店很多都是黑店,朝廷在吏治清明时都不来管辖,更遑论现如今自身难保的时候了,因此绿林好汉、江洋盗匪尽皆攒聚于此,刺配罪人、江湖浪客尽皆下榻在侧,应运而生的西城的营生,也尽都是与之逢迎的下九流买卖。
青楼烟馆林立,赌场当铺横行,而说到的这开辟出来的新街口,便是在这条青楼赌场横行的街对面。
奇怪的是,但凡此类鱼龙混杂之地,想要开堂口立牌坊首先便要经得住江湖滋事,但这半条街角自开始营生以来,竟从未有过一名寻衅之人,整条街道上井然有序,反倒是比之前太平时候还要太平几分。
没过几日,百姓坊间便纷纷开始猜测起此间的老板掌柜,但无论如何说道,都没有人知晓背后是何般神圣,这新街口的神秘调性,反倒是就这般彻底留下了。wWW.ΧìǔΜЬ.CǒΜ
说到这新街口做的营生,其实也蛮有趣味,整条街都是一样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
哑巴按摩!
匾额下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醉眼迷离,满身酒气,浑身湿透,热气蒸腾,青灰道袍破破烂烂,左边袖子空空荡荡,背后一柄巨大铁剑,一半锃光瓦亮,一半浑浊凄凉,正是嗜酒如命的洛道聊客。
另外一个身材微胖,梨园武生打扮,头戴红珠打虎帽,身披绫罗绣花衣,左手七寸鱼肠剑,右手算盘六指弹,不伦不类不清不楚,咧嘴浅笑满口金牙,正是嗜钱如命的辽东老三。
洛道聊客:“李眠找来的这群人手艺倒是上佳之选,这按摩的主意也着实上佳!说到这主意,可是太子的意思?”
辽东老三:“却不是的,听说是位游方道士给的锦囊,让李眠依言行事,你应该听说过,就是现如今在宫内为太子查案的道士,太子还真的是舍得血本,花如此大价钱于此处开店,这般不赚钱净赔钱的营生,真的让我心疼的紧!”
洛道聊客眉头微皱:“按道理说太子心思缜密,应该不会鲁莽行事,亦不会随意听从于人,他能按道士说的去做,自然便有他自己的道理。”
他顿了顿,猛灌了几口烈酒:“这道士倒也有几分手段,我这几日和太子饮酒不少,太子曾说这道士和他关系并不算好,是为了绣花将军才卖了人情入宫的。你说说,太子为何愿意让这么个主入宫替他伸冤查案,可是这道士有何奇异之处?”
“我也不知,不过入宫这事本身也不是美差,太子已经被流放在外,本来这是坏事,但宫内发生事端后,这坏事又变成了好事,现如今宫里正值多事之秋,人人岌岌可危,反倒是太子逍遥法外恣意江湖,相比于邺王大礼官如今受制于贺华黎,太子的施为空间可就大多了。”
辽东老三从聊客手中抢过酒坛饮了几口,随即斯文的抹擦了几下嘴巴。
“况且紫宸国公的事情,凶手是谁真说不好,若是太子,那太子已经出宫,那道士便成了替罪羔羊,若是邺王和大礼官做的,那便以进宫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上三千琉璃大道,无论如何太子都安稳喜乐,反倒是这个为其出头的人不好找,那道士愿意接这个生意是他心甘情愿,也是太子喜闻乐见!”
洛道聊客笑笑:“如此说来倒是我多虑了,眼下陵阳城风声这般紧促,国内国外都知道了紫宸国公驾崩之事,这新帝登基每晚一日,整个大戎的国运便会更坏一分!”
他说罢晃晃酒坛:“不过我等拿人钱财,那便只做生意,天下诸般动作自有太子去想,当务之急还是把酒喝好,不然等到了乱世,沾了血就变了味了!”
辽东老三抖手抡起算盘,眯眼用鱼肠剑轻轻拨弄:“眼下,已经是乱世了啊。”
此间话了,正如二人所言那般,如今和大戎息息相关的人都在有所动作,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有用或是没用,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互相会有关联,可能互相也都毫无干系,但无论如何世人都爱折腾,小人物想在乱世里逞英雄,大人物想在乱世里分一杯羹,无论最后是扬名立万还是满地枯骨,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停下来不做什么。
很多人都怕被别人给落下,虽然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竞争。
陵阳这块砸碎的盘子,有人要,就有人接,有人接着,就有人抢,不管最后是物超所值还是破罐子破摔,红尘大世里的人永远是秉承着祖辈上传承下来的先进想法,那就是先抢到手了再说,可以砸到我自己的手里,但不能烂在别人家的锅里。
因为每个人,都在看着别人的活法,然后走自己的路。
与此同时,距离西街口按摩店十里外,三千琉璃大道静静矗立在那里,巨大厚重的宣隆门下方,两个人影渺小的像是门上的铆钉。
李眠和丑时生。
和守关将士呈递太子信物之后,宣隆门开,山风鼓荡,灌满衣襟,二人袖袍大张,好似升仙得道。
李眠望着遥不可及的云巅山路,眼神坚定,丑时生默默跟随,一言不发。
李眠:“我们走!”
二人入山,宣隆门再次闭合,轰轰隆隆,好似是隔断了红尘大世。
除了李眠和太子,审案第六日这天,还有许多事情在同时发生。
贺华黎知晓了邺王府的事情,以先王名义发布了一条天下檄文:
紫宸先皇在上,奉天承运,黎民闻详。
游方道士周游,私闯邺王府邸,轻薄邺王寝妃,白猫惊扰先王,自身包藏祸心。
如今陵阳城内红杏出墙遍地,异象频生皆是妖道所致,现全城禁闭十日,缉拿周游归案,太子凉乃周游附庸,同并列入缉拿范围,愿苍天怜悯福泽大戎众生,剿灭妖邪乱党,还寰宇以清明!
皇榜一出,大戎上下哗然!
一时之间太子凉和周游都成了众矢之的,太子凉也未曾预料,只是一个普通的游方道士,为何会闯下此般大逆不道的事端!
而且周游睡了邺王妃后,满城寒杏树确实是长高了不少,天下红杏出墙这顶大罪盖降下来,无论何人都是承接不住的!
但乱言之下却没有人真的在乎,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因为什么。
太子凉身在宫外还算安逸无忧,倒是苦了周游,不过周游却浑不在意。他本就是游方道士,漂泊离散皆是人生常态,眼下越是风刀霜剑,越是让他感到自在真实。
不过也是因为这般自在随性,让他颇为头痛愁苦,他再难找到灵瑜,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似乎从未问及灵瑜的来处与归途,也即是说他不知道灵瑜去向何方了,可能是去寻了太子凉了吧。
这让周游略显苦闷,因为他想不明白两件事情,一件是为何他要想着去找到灵瑜,一件是如何才能够找到灵瑜。
周游自下山以来,便没有想不明白的事,因此突然间心有迷惑,反倒是隐隐有些不自在。
他走在不知前路的宫道上,中途躲了两拨巡逻的卫兵,他甩掉了跟随他的一众兵卫,他们穿着甲胄跑路不快,周游自幼在山上长大还算灵巧,前两天也同样甩开过他们几次,只不过最后还是被乖乖抓了回来。
这次比较成功,因为他已然记熟这宫中所有的地形特征,一旦知晓所有通路,随军便不再是周游的对手,因此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孑然一身,恍然间也已经到了查案第六日的深夜。
周游不晓得自己走到了哪里,夜里的巡逻号角依旧明亮,他腹中饥饿,但却眉目平静,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慵懒神色。
路边偶尔会看到寒杏,开的灿烂热烈,天上飘洒清雪不浓不淡,道士一直走到了一处宫门前,抬眼瞧看竟是后山的南城门口。
北戎国皇宫依山而建,三千琉璃大道直通长乐仙宫,除此之外还有八方四门,分别对应四条下山的路,此时周游所在便是南门,号为文昇,城门上火把纵横,相距甚远便能听见甲胄摩擦声。
周游停了脚步,在城门附近的寒杏树下合身躺好,望着杏花和清雪静静发呆,浑然不把远方的火把与军队放在眼里,他现在在想的是寒杏本身的事情。
“好端端的寒杏树,为什么会出墙了呢?”
正思索间,官道上出现两个人影,背着竹匣形色匆匆,周游瞥其一眼,随即便上前拦路,因为此二人中有一人分外熟悉,正是司马种道!
此刻的司马种道一如往昔仙风道骨,比周游还多了几分气韵,眉眼修长,面色微红,髯鬓过颈,身旁一位也是道士装扮,只不过道袍锦缎,鹤发童颜,一派成仙得道之相。
周游和此二人站在一处,恍然间感觉自己更像一条狗了。
司马种道乍见周游亦是微微错愕,不过眼下周游受难,司马种道倒也是有恃无恐:“周道长,夹道逢迎,在下惶恐!眼下是何般状况,我走我的阳关道,周道长有何见教?”
周游手指苍天:“现在是夜晚,哪来的阳关,你的嫌疑未脱,我不能让你走。”
司马种道大笑:“周道长此话更为可笑,当日于金墉城中你便要惩戒贫道,但贫道还是安然无恙,此番你狼狈不堪竟还要秉持公道,着实是天大笑话!”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文昇门,色厉内茬的道:“现如今贫道喊叫一声,你便要经受牢狱之苦,自身难保的可怜小道,休要在此地给贫道讲大道理!”
周游面目平静的看着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想叫便随意去叫,我当初在金墉城便立下誓言,为了无辜受蛊惑的百姓,我不会放过你,现在也一样,我跟你再说一遍,我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即便走脱,我也会在江湖找到你,然后我们用江湖的方式,解决我想解决的事情!”
这话说的可谓是天方夜谭,但就是这么个落魄道士,就是这一番毫无根据的胡话,周游却说的很认真。
司马种道也听得很认真,他不知道为何会有拘谨的感觉,仿若眼前这个单薄青衫的少年真的有一股特别的力量,能够将他所说的话一步步付诸于现实。他不知为何,但心底里已隐隐间有了害怕。
周游看向另外一个道士:“你好,你是司马道士的同党吗?”司马种道:“休得无礼,这位是长离真人!”
“哦,真人你好。”周游半睁眼皮打个哈欠。
“好什么好,你怎么知道贫道好不好?谁稀罕你跟贫道客套?你这是丑人多作怪!”
长离真人这般脾气火爆,把周游也给说的一愣,周游向来都是儒雅讲理,眼下被突然怼了这么一嘴,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在下可有招惹到你?”
“没有,贫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贫道向来都是此般风格,后辈你初入门道修为浅薄,贫道这才叫活的真切,不然你以为世上为何少有真人?”
长离还是蛮牛一般倔犟,周游看他好笑,反而平添几分亲近出来。
“所言不假,这世上能被称为真人的人凤毛麟角,我的师父应该也是真人辈数的人物了,他的确也活的真切,不过脾性确实也是稀奇古怪,我本来不大喜欢他,现在我也不大喜欢你,照此看来真人们可真都够讨厌的,看来我这行业的高端人群应该没法展开行业交流。”
周游说完面色悲戚,长离真人说话依旧硬气:“我们不交流!无知小辈,此乃道家修炼的最高境界!老死不相往来!”
周游恍然大悟:“明白了,同行没有吵嘴,外人不敢招惹,只剩下闭门清修了,说白了就是自己矫情,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我记得应该叫做辟谷!”
他眉眼含笑接着道:“不过您这辟谷的缘由找的真的恰当,那您说红尘大世里的诸般凡人娶妻生子,讲究的是阴阳调和,我们总说阴阳,却一直自己修行,那这又如何调和哪?”
长离真人表情孤傲倔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有生才有平衡,我连子嗣都不想有,根本不需要娶妻,自己一个人在世修行,阴阳皆在我青莲一身!”
周游闻言略显遗憾:“我还是想要娶媳妇的,照此说来,我只能按照凡人路数阴阳调和了,不过真人这番话,说的还是异常优秀的。”
长离真人闻言又冷哼一声道:“请说学名,贫道这叫真人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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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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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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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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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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