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头天晚上明明是在等着吃饺子,基本上才闭眼,天就亮了。
霍浔偏头看了一眼搭在身上的被子,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水蜜桃味,嘴唇轻轻一勾,浮出一个慵懒的微笑。
霍浔站起来伸展身体,只觉得在沙发上睡了一晚,浑身难受,腰不是腰,腿不是腿。
环顾一圈房间,齐冲已经去医院了,桌子上放着一盘饺子,旁边贴了张纸条。
修长的手指勾起纸条:“要吃饺子自己热,不愿吃饺子,冰箱里有三明治,再不愿吃,滚外面吃去,爱吃啥吃啥。”
霍浔有点啼笑皆非,乖巧地把饺子放进了微波炉里。
齐冲坐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帮夏意擦洗身子:“妈,我昨天自己煮了饺子,虽然是速冻的,但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不过肯定比不上你做的啦。”
“妈,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这个学期又能拿奖学金了。”
“妈,我今天带了你最喜欢的郁金香,你要不要起来看一眼啊……”
病床上的夏意没有丝毫反应,齐冲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一年,又是新的一年了。
齐冲的耳畔还萦绕着刚刚医生说过的话:“像你妈妈这种情况呢,可能躺三年也醒不过来,也可能躺三天就醒了,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前者,幸运的毕竟是少数人,齐小姐,你还是要做好思想准备……”
齐冲在冷风中登上了一辆前往城郊的公交车,坐了四十分钟到达了终点站,齐冲拖着已经僵硬的双腿来到了齐国安所在的墓园。
大年初一,许多眷恋已逝之人的家属都会来这里祭拜,一座座墓碑前摆满了白色的花。
齐冲走到齐国安的碑前,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打下来,给照片上的人平添了一分活人的温度,照片上的齐国安依旧是英俊的中年模样,活着的人会一天天变老,但照片不会。
哪怕齐冲到了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年纪,齐国安也会一直是这个模样,齐冲心里一悲,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齐国安老去的样子了,他永远停留在这个年富力强的样子了。
齐冲想起病床上的夏意,又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当着夏意的面对齐国安许下的承诺,心里一阵委屈。念头一起,眼睛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口中呵出的白气和眼眶中的一起往外蒸发。
齐冲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摸摸齐国安的照片,突然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她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的鼻子里。
齐冲低下头,又看到了一束熟悉的白色马蹄莲。
她轻笑一声:“爸,到底是谁逢年过节就来给您送花?你该不会瞒着我妈还有个旧情人吧?”
当年齐国安去世突然,葬礼也是从简办的,来参加的人也并不多。
齐冲偏着头回忆,觉得实在没有人会坚持几年一直风雨无阻地来给齐国安送花。
会是谁呢?
邓芝芝来给医院里的邓桦送午饭,却迎面碰上了刚从医院出来的许文知,邓芝芝奇道:“许文知?你生病了?”
许文知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没……我来看看齐冲妈妈。”
在后来的交谈中,邓芝芝才得知许文知这几年一直有来探望夏意,邓芝芝一阵无奈,若不是造化弄人,若不是命运无常,若不是……
可人生没有许多如果,摆在眼前的现实就是一对有情人迫于生活的压力不得已分开了。
才刚过傍晚,夏日天长,此时天空却阴沉得吓人,黑云压城。
齐冲拎着花,轻车熟路地来到墓园。
齐冲和照片上的齐国安对视片刻低下头来,俯身把墓碑细细地擦拭一遍,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霍浔远远地看见她离开了,才走上前,照旧送上一束白色马蹄莲,给黑色的墓碑鞠了个躬。
天上有雨点落下来,霍浔刚想撑开手里的伞,头上却张开了一道黑影。
霍浔倏地一顿,转过身来,身后站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齐冲。wWW.ΧìǔΜЬ.CǒΜ
“原来这些年的马蹄莲都是你送的。”齐冲神色不明地开了口。
这几年来,齐冲每次过来祭拜齐国安,都能看见一束白色马蹄莲,她也问过墓园的管理人员,但每天人来人往,问他也是无济于事。
齐冲怀疑过是齐民康跑回来看他哥哥了,但转念一想,齐民康做出那种事哪里还有脸过来,自从葬礼上露过一次面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里。以前夏意叫齐民康一起来时,他还会百般推脱,齐冲不明,以为他是工作忙,其实现在想想,齐民康拒绝祭拜齐国安的原因已经早有苗头了。
排除了齐民康,齐冲还想过许多可能的人选,但万万没想到会是霍浔。
霍浔若无其事的辩解一句:“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每年都顺路?初一、清明都顺路吗?”
霍浔哑口无言。
一阵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霍浔蓦地开口:“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齐冲轻笑一声:“我今天来没有看到马蹄莲,就想着等一等看看能不能等到这个送花的神秘人是谁,没想到,还真让我等着了。”
齐冲:“为什么要给我爸送花?还年年不落,你跟他老人家很熟吗?”
霍浔已经从偷偷送花被发现的尴尬中缓过神来,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不熟,这不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吗。”
齐冲一噎,没想到霍浔这么不要脸。
她把雨伞塞到霍浔手里,转身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坐会儿吧。”
霍浔默不作声地坐到齐冲旁边。
齐冲一直觉得霍浔虽然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其实内里是个非常冷漠的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又冷冰冰的,哦,除了她。
但是现在两人坐在同一把伞下,她能近距离地感受到那人身上蒸发出来的热气。
周围排列整齐的黑色墓碑影影绰绰,远山和天空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边界,齐冲借着雨声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倒是有心了。”齐冲谈谈地说。
霍浔:“嗯?”
“我爸生前的朋友不少,那些人来过几次也就不来了,交情再好,也要和活人讲才有用,与其浪费时间去怀念故去的朋友,不如花心思结交新朋友。他以前那么呼风唤雨的一个人,死了却这么孤单,投身一生的公司也被别人收购了……”
齐冲说到这里,顿了顿,偏头看着霍浔,安康地产就是被霍世明的美世集团收购的。
霍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一起无声地笑起来。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一走就什么都没了,等我们这些记着他的人也走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吗?我以前觉得曹雪芹写得那句“只落得白茫茫大雪一片真干净”其实没有那么悲凉,现在回过头看看,《红楼梦》是四大名著还是有些道理的。”
霍浔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齐冲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我妈……我妈不能来看他,我也不常来,其实你能来看看他,我挺感谢你的。”
齐冲转过头来,直视霍浔的眼睛,目光里都带上了真挚的谢意。
霍浔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年年来祭拜齐国安的真正原因。
霍浔的手指慢慢摩挲着伞柄,淡淡地开口道:“回去吧。”
齐冲坐在汽车副驾驶指手画脚:“往右拐。”
霍浔不解:“你住得那个公寓不是直走吗?”
齐冲:“去趟超市,买点菜。”
霍浔打着方向盘,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做什么好吃的?”
齐冲支着下巴,看着车外飞逝而过的街景:“西红柿炒鸡蛋。”
“我能去蹭一顿吗?”
齐冲奇道:“你上次不是说不吃可以生吃的蔬菜,比如西红柿,也不吃动物的卵,比如鸡蛋。”
霍浔:“……”
他把随口一编的瞎话给忘了。
霍浔若无其事地一耸肩:“逗你玩的。”
齐冲:“……”
这混蛋二世祖!
霍浔到底是厚着脸皮跟齐冲回了家,心满意足地蹭了一顿西红柿炒鸡蛋,酒足饭饱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齐冲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碗筷,坐在了沙发上,忽然眼睛扫到茶几上,发现上面有张薄薄的银行卡。她拎起卡片,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拨通了霍浔的电话。
“这银行卡是几个意思?给我的饺子钱?”
霍浔顿了一下:“你就当是饺子钱吧。”
齐冲:“我可不是开黑店的,你这钱我要不起。”
霍浔:“齐冲……”
齐冲沉默了片刻,随后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兼职了?”
“宋炳告诉你的吧,那天我在咖啡店里看见他了,顶着那么显眼的一颗圆脑袋缩在门外,偷偷摸摸、形迹可疑,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辛苦,怎么会呢,霍浔,我用自己挣来的钱,觉得特别安心。劳动最光荣不知道吗?你这思想觉悟太低,行了,有空来把这卡拿回去。”
“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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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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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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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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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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