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洛有气无力地抱住它,将脸埋进柔软的狐狸毛中,狸花竟难得地没有将人踢开。
“阿珂,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他着实有些沮丧,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我知道,我不是做世子的料,歪打正着地当上了,上天便要降下瘟疫来惩罚我。”
北陵珂揪住发冠,将人从狐狸毛中扯出来,严肃道:“你别瞎说,瘟疫就像下雨,它并不是因为你当了世子才出现,也不会因为你不当了就消除。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消除这场瘟疫。”
“嗯,”北陵洛闷闷答道,“可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换做二哥或者北陵川,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手忙脚乱。北陵真惨,山河日下也就罢了,还摊上我这么个世子。”
他说着,朝桂花树干狠狠砸了一拳,血液便顺着树皮纹理缓缓流了下来。
北陵珂只比他稍微矮一点儿,很轻松地与他对视道:“三哥,没有人生来就会当世子的。二哥和阿川也许处理起来比你顺手,但那时他们学了二十多年还一直相互比较的结果。你才刚刚开始,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收回手,道:“可是你也没学过,却总能做好这些事情。”
北陵珂苦笑道:“我若真是做得好,就不会被人当街刺杀了。”她率先爬到狸花背上,向他伸出手,“走啦,我们先去调兵,再一同前往城外搭棚施粥。百姓们见了你,定会备受鼓舞。”
约莫半个时辰后,包括士兵、大夫和瓦匠师傅在内的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城外进发,马车上足足驮了能让整个村子吃上一月的粮食。
抵达小村庄后,一行人立马忙活起来,先是为流民煮粥,而后又开始就地建房。大夫们趁着这空挡,以纱巾蒙面,双手套上猪大肠,为小男孩诊疗起来。
北陵洛从小养尊处优,一开始十分不习惯这里的尘土飞扬,但渐渐的,流民眼中的感激让他头一回生出了作为世子的骄傲,便撸起袖子帮忙舀起了小米粥。年轻世子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在琢玉殿内的慌乱了。
他去看了患病的小男孩,除了格外瘦弱、腿上有一块红色的蛇疮之外,他似乎与一般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隔着新建起来的土围墙,小男孩道:“你真的是世子?”
“如假包换。”
“哇,我居然见到世子了!以前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是亭长了!”小男孩有些兴奋,使劲儿从挖开的小洞往外瞟,却只能见到一席华美但起了褶皱的衣袍。
孩童的天真感染了北陵洛,他笑道:“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见好多好多大官。”
“我能好起来吗?我爹娘都得了这个病,他们也都死了。”
“一定会好起来的,云出有着全北陵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把你治好。”
小男孩儿也笑了:“谢谢世子殿下。”
北陵洛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一切。
可是十天之后,小男孩走了,又有三位流民和一位大夫染上了蛇疮。出于安全考量,北陵王不再允许北陵洛出城,城内百姓怨声载道,将城郊新建的庄子称为“亡庄”。
百姓们抱怨和恐惧不是没有理由的,据说那小男孩死去的时候,浑身溃烂流脓,血乎乎一大片,疼地撕烂了好几张床单。
大夫说,需要用火焰来焚烧他的尸体。
这几日北陵洛几乎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只要一闭眼,他就会见到那个小男孩。
随从来报,流民们都管小男孩叫狗娃,没有一个知道他的大名。北陵洛披着外袍靠在窗前,对着月亮倾诉内心的悔意,他那天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人家叫啥呢?
面向南方,他无比虔诚地希望阿珂那里能传来好的消息。
没错,九日前,北陵珂就带着军队前往宴都了,全北陵有名的大夫也都陆续向南赶去。但在她出发之前,两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插曲接踵而至。
那晚,谢康趁着夜色,轻车熟路地遛进了北陵珂的寝宫。
在城郊和云出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北陵珂浑身都乏,这会儿正在屏风后沐浴。木门吱呀一响,她迅速扔出三片叶刃,又迅速扯下外袍裹上。
那三片叶刃都叫谢康躲了去,整整齐齐地插在门板上,北陵珂道:“身体好到都可以做贼了,也不必赖在我二哥府上了,明儿就滚吧。”
她乌黑的发丝有些湿润,全身氤氲着水汽,眼中一半凌厉一半迷蒙,叫谢康喉头一紧。他讪讪道:“我还没好,只不过受人之托来见见你。”
“所以,你要跟殷罗一样劝我不要前往宴都吗?”
“我若不想你去,又何苦将城外流民的情况告诉二殿下呢?”北陵珂没有直接赶他走,让他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些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她的眼,只是明日她就要前往宴都,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此刻谢康来找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这次倒是实诚。”
谢康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说了以后不再瞒你。”
“嗯,”北陵珂坐在床上,随手拿起一块丝绸帕子擦头发,“有点想喝酒了。”
闻言,谢康从怀中掏出一坛子女儿红,大言不惭道:“喏,从你二哥府上偷来的好酒。”
北陵珂轻笑一声,起身从柜中拿出一套白玉酒具:“这酒杯也是我之前跟二哥讨来的,倒酒吧。”
谢康已经很久没看见她笑过了,只觉胸口和眼眶都热乎乎的,鼻头还有点发酸。这样明艳的笑容,再多一点就好了。
玉杯碰撞,佳酿入喉,二人皆是豪饮之人,此刻却都有些微醺。
都怪这酒,太烈。
北陵珂撑着脑袋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啊。”
“因为我想亲你。”谢康看着那饱满又带着些酒渍双唇,目光灼灼。
“胆小鬼。”北陵珂眯起眼挑衅。
他的确是个胆小鬼,再挨一次巴掌无所谓,可他真的再也承受不了北陵珂更多的冷漠与疏远了。可心上人这句话,挑逗的意味太过明显,让他瞬间丢掉了所有的谨小慎微。
他吻上她,一滴热泪洒在她肩上。
在女儿红的作用下,北陵珂浑身发烫,忘我地回应着他。本就随意裹上的衣袍很快被抛至床下,像是一片羽毛悄然落地,夹杂着声声粗重的喘息。
情到浓时,谢康不自觉地说了一句:“阿珂,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就是这么一句话,敌得上世界上最好的醒酒汤。
北陵珂的目光瞬间清明,决绝地推开他,道:“出去。”
“阿珂……”谢康手足无措。
“我叫你出去!”北陵珂朝他扔了一个枕头,自己却落下泪来,因情事而潮红的脸更加滚烫,“我恨你。”
“我恨你,不是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而是因为你间接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每次看见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给他取个名字……”北陵珂泣不成声,“你走吧,我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你叫我怎么原谅你?”
半响,屋内寂静无言,只余她的低低啜泣。
谢康胡乱套上衣衫,想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又深觉不配,踌躇再三还是离开了,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没说他要去哪,北陵珂也不知道他会去哪,但是在窗户关上的那一刹,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m.χIùm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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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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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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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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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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