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后宫,昌皇后性格冷清,只与明妃交好。生产之时正值早朝,皇帝不在,接生婆子便特允明妃进屋。
所以不管受谁指使,又是被谁当做了牺牲品,有机会杀害昌皇后和新生子的人,只有明妃。厢柳或许逼迫了她,亦或许利用了她,但明妃的确害了两条人命。
褚听风想,当年那个看见他这个从“死人”肚子里生出来,而一瞬间大彻大悟,从而让接生婆子赶紧带着他和字条逃出宫去的恶人,应当就是明妃。
眼看着厢柳听从了自己的建议,直到眼睁睁看着她死,褚听风都没有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他只是跟她说,等她下去见了他母亲,她便知道了。
景林海、厢柳死后,褚听风将那页写有记载的纸拿回给刘寰。
“作为交换,三年内你不能称帝。”褚听风将和厢柳的约定,跟刘寰讲清楚,但他眸中深邃,似乎早将刘寰看明白,“但是厢柳死了,又有谁在乎你和她的约定呢?”
刘寰见褚听风送到东西就要走,张口拦住他: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最初要进皇宫当神官。”
“若事事都想明白了,你还做得成你的皇帝吗?”褚听风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脸上有苦笑,“你母妃之事,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你坚信她没有害人,可是如今呢,你明白了当年的事,你是意料之中的快乐吗……”
刘寰不快乐。
褚听风知道,刘寰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
大忠的朝堂巨变,比宁国的要发生的早一些。
少桀面对中毒晕倒的严陶陶,又盯着桌上那个放着“蹉跎”的盒子,知道时间紧迫,自己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救她。
他看着昏迷中严陶陶青紫的嘴唇,而她中镖的肩膀,已经变成了黑色。
“对不起……”少桀到底只有十几岁,面临如此抉择和随时都要离他而去的严陶陶,他没忍住掉了一滴泪。
然后他用力擦掉那滴泪,抱起桌上的“蹉跎”就出了客栈。
城外五里的林子,此时再去,少桀相信那里不会再是几个布人偶,而会是虚循山的人拿着解药真的在等着自己了。
果不其然,再次驰马而来,林中寂静,这种寂静少桀最清楚不过——是杀气吓退了林中所有的虫鸟。
少桀下马,将装着“蹉跎”的石头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看着四周说了一句:“东西我带来了,解药呢?”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带着风声而来,少桀连忙侧身躲过这些暗器。
暗器就像是在打招呼,随后林中便有人走出。
秦骖看着地上的盒子很是满意,但他看向少桀便似笑非笑:“褚听风在大忠杀了景林海那个老东西,害得我刚刚依靠的靠山就这么倒了,要知道,我可是为了表忠心还把‘泪’给了那个老东西。结果不想他死的那样快,废物一个,最后还是我自己拿了回来……所以加上褚听风这笔帐,你又想要解药救严陶陶,单单利果寺这个盒子可不够。”
他的话让少桀听后一惊。
少桀他们的推测,是认为秦骖只知道他们拥有严陶陶从利果寺拿回来的“蹉跎”,而并不知道其他也在他们手上。却不想这秦骖其实都知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少桀深吸一口气,装着不懂,“而且一码归一码,冢主现在根本不在,我只想要解药。”
再没有解药,不出两个时辰,严陶陶必死无疑。
秦骖冷哼一声,让手下将地上的“蹉跎”拿起来:“不懂我在说什么?妄环冢的‘心’呢?既然我能找到我们虚循山的‘泪’,我不信你们找不到‘心’。”
少桀刚想说话,秦骖又接着说道:“还有名因楼的‘红袖’,江湖上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名因楼却被人一把火烧了,世上从此再无名因楼,那么名因楼的宝贝被谁拿了?不是我有意抬高你们妄环冢,只是若要我在江湖上一个组织一个组织的找,我会最先下手的,一定是你们。”
“醒世藏被世人垂涎,我们岂可能轻而易举便拿到其中三样?”少桀还在挣扎,攥着拳头,“你不过是不讲道理,小人行径,故意为难我!”
少桀不愿再与秦骖多废话,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三样东西都给秦骖,若让秦骖这种人得到醒世藏,真的成了一方霸主,那才真的是人间劫难。
于是,做好鱼死网破之准备的少桀,身影突然一动,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他突袭秦骖,手中寒光一闪,匕首架在秦骖的脖子上。
少桀语气带着杀意,牙里有冷风:“我现在就要解药。”
“孩子果然就是孩子。”秦骖却不以为然,大笑出声,“你捏着我的性命的确让我很害怕,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我给了你解药,你这样对我了,我会让你拿着解药平安离去吗?”
少桀被说的愣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愣神的瞬间,秦骖眼中一沉,一边手肘向后重重一顶,正钉在少桀肩膀处,然后秦骖抓住少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个翻身就钳住少桀,令其动弹不得。
二人的处境瞬息变化,少桀眼看不敌,挣扎几下后,怒瞪秦骖。
秦骖拍了拍少桀年少的脸,啧了两声:“好好的孩子,却要在我手里废了。”
“你别碰我。”少桀转脸到一边,用力梗着脖子。
“啪”一个耳光随机打在少桀的脸上。
秦骖一脸的阴狠:“我不过杀了一个褚汉,褚听风这几年来便处处与我作对,让我虚循山数次不得安生。大家既然同在江湖,为什么你们妄环冢就不明白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嗯?”
他似乎越说越气,捏着并提起少桀的脸皮,用力之大,直接将少桀的脸捏红。
少桀咬着牙,生生受着。
“你不是要解药吗?我给你就是了。”秦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粗鲁地塞进少桀的嘴里,“我知道中毒的不是你,可我就是要给你吃。解药我给你了,我们这码事便清了。现在我们商量一下别的事……我若抓着你不放,我估摸着褚听风也差不多已经从大忠赶回宁国了。”
少桀被那包粉末呛的一直咳嗽,咳嗽出了眼泪:“咳、咳咳……你休想、休想利用我们对冢主做什么……”
“哼!”秦骖眼神示意手下绑住少桀的手脚,然后将他扔在地上,“我倒要看看,一直端着他那股子潇洒善良的褚听风,在面对醒世藏和两个最重要的人的生命时,他会怎么选择!”
秦骖话音刚落,就听耳边两声呼啸,他面前的两个手下突然直直向后倒下,每人胸口皆插着一段树枝。
方才他几乎没听到任何周围有人来的动静,可是面前两个手下倒下后,秦骖就看见了不远处立着的那个老熟人——褚听风。
褚听风面色冷静,向旁边迈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两个石头盒子。
“不用你找我,我亦不用多考虑。醒世藏我可以给你,解药和少桀,我都要带走。”褚听风背手而立,衣摆被夜风吹拂,“至于你对我的怨恨,我对你的厌恶……我们两个自己解决。”m.xiumb.com
秦骖见褚听风出现,攥起了拳头。
“好。”
……
三日后,严陶陶在客栈醒来的时候,像是做了一个极累人的大梦,浑身酸痛,脑袋昏沉。
阳光从大开的窗照进来,将人照的暖暖的,心里热热的。
她看见屋里坐着的那个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
“褚听风?”她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后,有些激动,“你……回来了?”
严陶陶其实有无数个问题想问褚听风,比如“你在利果寺消失后去哪儿了?”“阴柔和尚说你不要我了是不是真的?”“你就是段祁对不对?”“你是昌皇后的孩子,你和刘寰是亲兄弟对不对?”……
可是真见了褚听风的面,严陶陶却鼻子一酸,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似乎不知道从哪儿问起,更似乎突然觉得那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于是她问了一句废话:“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褚听风也望着她,“你的身子刚解了毒,应该还觉得乏力。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问我,可我怕你没有精力听。”
他说着走过来,与她一起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反正我不走了。你可以每天问一个,我可以慢慢回答你。”
严陶陶的确有最想问的:“我昨晚中毒了,少桀他……”
她怕少桀做傻事。
“他没事。”褚听风宽慰她,“醒世藏被秦骖拿走了,不过今日江湖上便传开了,他……疯了。”
是了,昨夜秦骖看到三个石头盒子后,心里眼里便只有醒世藏,怎么会还想着和褚听风动手?所以他几乎是摆脱褚听风一般,将少桀和解药扔了过去。
然后他扔了一颗巨大的烟雷,便带着手下和三个盒子消失不见。
“为什么疯?”严陶陶不解,且听到醒世藏被抢走后,便抓紧了褚听风的手。
褚听风垂眸,温柔地将她紧张的手揉开。
他缓缓解释道:“名楼中红袖,叫‘红袖’的东西,却被一个男人守着。古寺中蹉跎,叫‘蹉跎’的东西,却被最珍惜时间修行的和尚守着。东方山有泪,虚循山的‘泪’,却被一个连眼睛都没有的瞎子守着。西方冢有心,守着妄环冢那个‘心’的,是一个生来不同,心脏在右边的女孩子……”
醒世藏的内容,充满了矛盾。真真假假,对立的两面被揉在一起,让人感叹。
再加上醒世藏最开始的主人,便是那个出了家的宁国始皇帝宁牧,所以这一切联系在一起,总有一种让人忍不住细细思量的禅意。
“对立的,就是一起的。真的,也就是假的……”严陶陶沉吟片刻,福至心灵,“醒世藏是真的,也是假的……”
名因。
利果。
虚循。
妄环。
醒世。
褚听风点点头:“名利虚妄醒,因果循环世。宁牧前半生征战立国,与杀孽和皇权并立。后半生大彻大悟,才给后人留下醒世藏。”
勿贪,勿恶,别抢,别怨。珍惜当下的人,珍惜当下的日子就对了。
严陶陶久久不说话。
褚听风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感受着照进来的似乎是这二十多年来最好的日头。
“陶陶……”
他蹭着她的头顶,眸中有水光。
“听风这个名字我用了这些年,如今它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它应该把它的另一半找回来。”
“嗯?”
“听风乐陶陶……我们成亲吧。”
【尾声】
大忠三十年,帝刘珣殡天,因未立东宫,子嗣皆不满十岁,故其弟刘寰继位。
同年,宁国朝堂动荡,太后厢菡吃斋念佛,再不见世人、不问世事。朝堂日渐换血,帝宁昭坐稳皇权。
而放眼江湖,亦是波折四起:
醒世藏被虚循山独有,虚循山之主秦骖欣喜打开和醒世藏有关的几个盒子,却发现里面皆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打击之大,秦骖疯癫。虚循山自此淡于江湖。
第二年,大忠景皇后生女,寰帝为其取名“匋匋”,景皇后大病一场。
同年,宁国太后厢菡,薨于寺庙,国丧三月。国丧期出,宁昭选妃,充盈后宫,得一绝世佳人,一举封后,称“萧后”。
第三年,大忠迎战侵入的央顺军队,寰帝亲自带兵,征战六个月。六个月后两国议和,央顺提出用和亲方式交换土地,寰帝同意。一个月后寰帝归朝,身边带回燕容帝和亲送予的女子,并赐该女子名号“陶妃”。
景皇后见女子眉目间神似一人,从此大病不起,亦再不见寰帝。
同年,宁国萧后生产,得一对龙凤之胎。
宁昭大喜,赐名“朝朝”与“暮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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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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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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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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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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