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客栈后院,面对他的质问,严陶陶叹了口气刚想再找个借口敷衍他,却不想嘴刚张开,话还没出口,人就被隼戈点了穴拦腰扛走。
一路隼戈飞檐走壁,一直铁青着脸。
等严陶陶再被放下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她在寰王府中住着的那个院子。
隼戈把严陶陶放在屋里的床上,然后见她眸中带着愠怒瞪着他。
“姑娘,一定是你。”隼戈没有任何要给她解开穴道的意思,也瞪着她,一脸笃定,“绝对是你,你没死。”
严陶陶被他气得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我不会给你解开穴道的,我要等王爷回来,直接把你给他。”隼戈说到刘寰,眼睛里有责备严陶陶的意思,“你这一年把王爷害得好苦。”
他一说这话,严陶陶就更不乐意了。
她把刘寰害得好苦?这恐怕是她严陶陶一年来听过的最无情的笑话。
扛着严陶陶一路回来,隼戈有些累了,而且他看着活生生的她心中是又喜又气,于是离开床边,走到桌前坐下,离她远了些。
距离远是远了,可是隼戈还是盯着严陶陶的脸看,紧紧皱着眉,似乎对她此时的脸很是嫌弃。
然后他像是终于忍不了了,又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双手就伸向严陶陶的脸。
“你这面具怎么摘?谁给你做的?这么逼真,服帖得就像是真的长了这么一张脸……”隼戈的手在严陶陶脸上、下巴上、耳后摸来摸去……没有摸到任何异样的地方。
然后他似是有点儿泄气,索性开始捏她脸颊上的肉,企图让她的假脸和真脸分离。
可还是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严陶陶的脸就好像生来就是这样。
躺在床上任隼戈捏扁揉圆的严陶陶心态有点儿崩溃,不过更多的是庆幸萧暄做的人皮面具巧妙逼真。
而且萧暄的面具每张要摘下来都有自己特殊的门道,有的需要眨眼三下,有的需要捏捏鼻梁,也有的需要张张嘴……而严陶陶这一张若是想摘下来,就要先按压一下左唇角。
隼戈放弃从她脸上扒下那张他认为绝对存在的面具后,收回手,沉默地走回桌前坐下。
他似乎有些动摇,可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隼戈把茶杯重重放回桌上,“你就是她,一定是。”
他怎么会认错呢?面前这个女人他暗中跟了两三天了,她几乎有着严陶陶所有的小动作,在客栈饭桌上爱吃的东西也和曾在王府住了那么久的严陶陶一样,更不要说……她方才在客栈扔叶子时手腕的动作和眼神,分明就是一年前那个和他一起掷石子的严姑娘。
错不了,隼戈如是想。
纵使错了,也可以等王爷回来确认一眼,再将她好好地送回去。隼戈如是想。
一年了,自从一年前尚在床榻上、被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刘寰,从隼戈口中听到严陶陶和段祁双双死了后,隼戈就再未在刘寰的脸上看见过笑意。
从前刘寰虽然也不爱笑,可是面对景兰儿和刘珣这些人的时候,还是会虚情假意地做做表面功夫。可是严陶陶死后,刘寰脸上的真笑和假笑便一齐消失了。
王爷明明还是那个王爷,冷静、睿智、理智、冷清。
可是隼戈觉得,王爷也不再是那个王爷。大概严姑娘的死,带走了王爷的什么东西。
那样东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能夺走王爷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笑容。
见隼戈是认定了自己就是顶着一张假脸的严陶陶,又听他说要等刘寰回来看看她,严陶陶一开始心里慌得要命,可是事已至此,她过了一阵儿也就淡定下来了。
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坐在屋里的隼戈又没有一点儿再跟她说话的意思,于是严陶陶后来索性闭上了眼。
在客栈瞪完发了疯的褚听风,又在这寰王府瞪发了疯的隼戈,严陶陶瞪得眼睛都累了。
大概今天老天爷就是和她作对,故意让她熟悉的男人都疯给她看,来给她添堵。
这样想着,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的严陶陶脑中蹦出来一个想法:一会儿刘寰见了被隼戈扛回来的自己,是不是也会疯?
然后严陶陶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这世上所有人都疯了,永远把理智和冷静放在第一位的刘寰也不会疯。
彻底睡着前的那个瞬间,严陶陶还琢磨了另外一件事:她今日见隼戈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利。虽然他武功还是很高,可是凡是需要腿部用力的动作间,似乎都能看出左腿有些瘸的样子。他这一年里又受伤了吗?还是说被岑江差点废了的那次的伤复发了?
带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和猜测,严陶陶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下沉沉睡了过去。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若是自己能在被劫持的情况下睡着,寰王府便对她来说仍是一个令她觉得心安的地方。
人,太复杂了。
等到严陶陶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大概触景生情,再次回到寰王府的严陶陶方才在梦里便梦见了刘寰。
她梦见他从湖中救起落水的她,然后和她一起在屋里裹着被子打喷嚏;她梦见他在看不到一丝活路的宫狱里突然出现,一脚踹开用刑的阉人把自己抱在怀里;她梦见他在湖中央击鼓,击完鼓后亲手给她披上他的衣服,那时湖中的涟漪还在圈圈荡漾着……
这一年里,每每梦到刘寰,严陶陶都是梦到他与她约定好救严霸的那天。可是如今到了寰王府,反而梦起的皆是刘寰的那些好来。
严陶陶心中叹气,稍稍动了动脖子,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活动身子。于是她看了看周围,就看见桌前的人已经变了。
隼戈已经不见了,现在坐在屋里的人,正是方才还在严陶陶梦里的刘寰。
“腾”的一下,严陶陶从躺着变成坐起来。
桌前的人一双眸子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见她坐起来,两片薄唇动了动,“睡够了?”
“嗯。”严陶陶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桌前,面对着彼此,隔着半个屋的距离。
刘寰并没有向严陶陶走近些的意思。
他一直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轻轻点头,然后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什么?”严陶陶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不过王爷着实是个奇怪的人,先是在宫中拦着我跟我说一些奇怪的话,出了宫竟然还派人暗中跟着我,今日又更是把我掳回王府来……”
她按照自己心中预想的演,可是还没演到越说越气愤的那一步,就被刘寰打断了。
他说:“我在宫中拦着你,是因为早在那日城门前见你,我便觉得你的背影很像一个人。可因为你旁边还有一个男子的背影困扰着我,所以我想不起你的背影到底像谁。”
所以他才对她好奇,才会在宫里碰巧看到她和宁昭之后,刻意拦住她。
刘寰也是直到方才回了府,一听隼戈扛了那个叫“陶寻”的女人回来,并一口咬定陶寻就是严陶陶的时候,才瞬间反应过来陶寻的背影,像极了严陶陶的背影。
他一进屋,隼戈就退到了屋外去。刘寰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女人,竟不敢走近一些,像隼戈一样去扯一扯那张很可能是伪装的脸。
若她是严陶陶,刘寰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若她不是严陶陶,刘寰更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从进屋后,刘寰便心中一团乱麻,不过所幸严陶陶睡得够久,足够他处理明白自己外露的情绪。
“纵使我的背影像任何一个谁,王爷也不该做出这样劫人的事情来。”严陶陶此时已经完全醒了,逼着自己镇定,“我可是有希望成为宁国皇妃的人,王爷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担当得起?”
原本以为刘寰回来后,隼戈会在一旁一直强调自己就是严陶陶,此时见屋里只有刘寰一个,严陶陶觉得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闻言,刘寰沉吟后开口:“我并未下令让隼戈掳你回来。”
“王爷既然明白,我也可以放过你那个自作主张把我掳回来的近卫,既往不咎。王爷让我回去便是了。”严陶陶接着说道。
然而回答她的是刘寰的沉默。
他一语不发,只是微微皱眉盯着她看。
良久,刘寰的眉舒展开来,可他的声音更冷了些,“严陶陶……”
被他突然一唤,严陶陶身侧的手缓缓抓紧了身下的被子,脸上装着不懂,不耐烦地问他:“什么严陶陶?我与王爷说我的事,王爷在想旁的什么?”
刘寰双眸一缩,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喉结动了动。
“严陶陶……你认不认识?”他接着把话说完。
原来他是要问这个,严陶陶抓着被子的手一下子松开,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不认识?”刘寰重复她的回答,“不认识……不认识便罢了,不认识……好。”
他说完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甩给严陶陶一句“我放你走”后打开了屋门。
门口的隼戈见二人出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刘寰,刚要开口,就被刘寰冷冰冰的三个字无情地打住。
“她不是。”刘寰看着隼戈,“你把她送出府,让她回去吧。”
说完刘寰就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可隼戈哪肯接受,他拦着刘寰,看了看刘寰又看了看严陶陶,“王爷!她就是姑娘!绝对不会错!虽然脸看着不对,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姑娘没死,就是她啊!王爷你看不出来吗?”
刘寰拿开他的手,“她不是。”
眼看着刘寰态度坚决,并且走得毫不留恋,隼戈只能咬着牙跺脚,干着急。wWW.ΧìǔΜЬ.CǒΜ
然后他又走回来瞪着严陶陶,“姑娘怎么骗过王爷的,我不知道,可是姑娘别想骗我。王爷让我送你回去,我就不能违背王爷。可我知道你就是她。”
其实看隼戈一脸不甘心和受了委屈的样子,严陶陶还有点儿心疼他。
和隼戈往大门口走的时候,严陶陶刻意注意了一会儿他的腿,再次确定他走路时的确左腿有点儿瘸的时候,没忍住心中的疑问。
“你的腿怎么回事儿?看着你扛着我飞檐走壁、武功高强,怎么左腿却像是不太利索?”
严陶陶话出口时在脑中检查了三遍,确定不会说漏什么。
隼戈不太想理她。
“就……一年前为了救王爷受得伤。大夫尽力了,是我自己糊涂,意气用事拖着不治,才落下了毛病。”
他轻描淡写,想到一年前不见到王爷醒来绝不治腿的自己,唇角有苦笑。
严陶陶没有再多问。即使她很想多问,可是怕自己说漏嘴,生生忍住了。
一出寰王府,隼戈就按刘寰吩咐的那样,眼看着严陶陶上了府上日常用的马车,然后有些不甘心地走回了府里。
看着隼戈的身影消失在渐渐关上的寰王府大门后,马车里的人放下了微微掀起的车帘。
严陶陶一进马车,就被里面藏着的人用沾了迷药的手帕死死捂住了口鼻,挣扎的手脚也被人扣住……根本无法反抗的严陶陶很快晕了过去。
看着在自己手下的怀里晕倒的严陶陶,坐在马车最里面最暗处的女人唇角上扬。
“咱们走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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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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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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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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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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