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寰被王府的众大夫放到温热的药桶里泡了九天九夜,第十天的时候,他终于睁开眼,并恢复知觉。
刘寰体内的寒病,是小时候就落下的,一直以来受到府上老大夫的调理和控制,才得以没有特别损害到身体。
只是自从认识了严陶陶以来,刘寰又是下湖水、又是下水窖……一下子身体里被压制多年的寒气被激发出来,再加上在水牢那天触景生情、心脉脆弱……这才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王爷,你终于醒了……”这十天来一直在床边候着的隼戈熬得一脸憔悴,很是激动。
刘寰的意识和自己的身体脱离了十天,活动起来有些僵硬。
“严霸他……怎么样了?”他缓慢开口,思绪还停留在十天前。
“严霸……”隼戈不知如何开口,在刘寰的注视下说了下去,“那天我只能先救王爷,再无暇顾及严霸。那时严霸被一队金甲军带走,我事后才知道严霸他……是被皇上处死了。他的头还……还被挂在主城门示众七日……”
“什么?!那……那严陶陶呢?等不到严霸,她定会折返进城……示众七日?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本王昏迷了几日?”刘寰死死抓着隼戈的胳膊,一连串问题问的隼戈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王爷你昏迷了十日。那天晚上我把王爷送回府,交给大夫们后,就差人去城外找了严姑娘……却只……只……”隼戈支支吾吾。
“只什么?”刘寰一口气全在嗓子眼提着。
“只在主城门发现了咱们给严姑娘准备的那辆马车。人……人却不见踪影……而且严姑娘应当是看到了严霸被示众的头……”隼戈低下头。
刘寰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缓缓放开了抓着隼戈的手,他闭上眼,深呼吸。
良久,刘寰的眼睛再次睁开,眸中无神地盯着房梁上某个点:“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我找到了那天在城门口曾看见过严姑娘的一个百姓,那人说严姑娘那时在城门哭的时候,有个高高大大但是长得一般的男人从城里骑马出来,没一会儿就把严姑娘带走出城了……”
“高高大大、长得一般……”刘寰重复着隼戈的话,攥起了手,“段祁。”
隼戈点头:“没错,是段祁。因为……”
说到这里,隼戈又不说话了,而且似乎后面的话再怎么样他也不忍心对刘寰说出口。
刘寰察觉到了,他知道隼戈后面的话一定很是重要。于是他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边,直视着隼戈:“讲。”
“王爷!”隼戈突然朝他跪下,额头抵在地上,声音颤抖,“严姑娘她……已经死了。”
五雷轰顶。
刘寰一脸不相信,质问都来得有些迟缓:“怎么会……怎么会死了?你上一句还跟我说她被段祁带走了,怎么会下一句就……就死了呢?”
“属下不敢欺瞒王爷。王爷昏迷期间,我一直在找严姑娘和段祁的下落,然后三日前……三日前就在快到城外树林的小路上发现了二人的尸体。”
“确定是严陶陶和段祁?也可能是段祁故意找来两具相像的尸体装作是他们自己。”刘寰摇着头,“尸体一定看不清脸对不对?因为只有被刻意毁了脸,才能装作是别人。”
隼戈答道:“是被毁了脸,可是不是人为的,而应当是死了多天后,被林中的走兽或者野狗啃了脸皮。而且二人就是严姑娘和段祁的打扮,还在尸体旁找到了这个……”
隼戈说着伸手往袖中一掏,拿出那柄他曾经塞给严陶陶的古铁轻匕首。
“这把匕首是我和姑娘进宫找严霸的那时候,我给她的。她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刘寰不再说话。
他盯着隼戈手里安静躺着的那把匕首,呼吸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让他喘不上气来,让他烦躁。
“当!”的一声,匕首被刘寰拿起来扔在地上。
城外林中农家。
严陶陶帮大姐捏完要上笼的包子后,就从厨房走出来打水洗手,正巧看见段祁从院子外面走回来。
而且她好像产生了错觉,似乎是在段祁走回来的那个方向,看见了一个迅速消失的黑影。
“你去哪儿了?”她多瞅了他身后几眼,问他。
褚听风明显心情不错,一撩衣服后摆在院中坐下:“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不听话的飞禽走兽,可以抓来让我们四个补一补。”
褚听风的话是敷衍严陶陶的,但是他心情不错倒是真的。
因为刚才来禀告消息的冢里的属下跟他说,三日前按照他和严陶陶的身形安排的那两具他和严陶陶的“尸体”,似乎是让隼戈深信不疑。
“那你有没有抓到?”严陶陶看着他两手空空。
“抓到了。”褚听风前半句意有所指,但是后半句看着严陶陶期待的目光,却斩钉截铁,故意戏弄她,“但是让它跑了。”
严陶陶知道他多半也是逗她开心,把刚洗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在自己身上上下摸起来。
察觉到她突然的举动,褚听风皱眉问道:“你干什么?”
“我丢东西了。”严陶陶还在翻着自己的袖子,“我身上一直带着一把匕首,是隼戈给我的。平时我也不用,便在袖中放着,可是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
“哦。”褚听风没什么反应,手指愉快地敲着膝盖。
严陶陶突然盯着他:“是不是你趁我不注意拿走了?”
“绝对没有。”褚听风坚定摇头,脸上写满“正直”两个字,“我段祁对天发誓,要是我拿了你的匕首,我就天打……”
“哎行了!我相信你。”严陶陶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发誓不怕死,我怕你死。”
她这话说得随口,就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褚听风听到耳朵里,心情就更不错了。
其实她若让他发誓他也不怕。
反正都是“段祁”发的誓,他褚听风怕什么呢?
不过既然严陶陶主动提到了隼戈,褚听风便知道她对于提起刘寰刘珣那帮子人,可能已经不那么情绪激动了,便开口问她:“你爹……”他盯着她的反应,语速刻意放慢,“是刘珣下令杀的。这我告诉你了,对吧?”
“……嗯。”提到严霸,严陶陶的肩膀瞬间塌下去,但很快又提起来,“刘珣是直接害死我爹的人。但是刘寰答应了我那天会救我爹出来,他没做到,所以他也是间接杀死我爹的人。”
她说着看向褚听风:“他们两兄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褚听风被她用这种带着恨意的眼神盯着看,浑身怪难受的,他低头喝了口茶,才接着跟她说:“我知道严霸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严霸不是严陶陶的亲生父亲,严陶陶或许不必为了他的死这么耿耿于怀。
却不想此话一出严陶陶的眼神都要把他戳穿了。
她瞪着他,攥着手:“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比我的亲生父亲重要得多。他养我教我这么多年,我若还拿他不是我亲生父亲这一条日日提醒我自己,我还是不是人?”
从前不知道自己是宁国公主宁暄的时候,在严陶陶的心里,严霸这个养父就是亲生父亲一样的存在。她就当他是她的亲生父亲。
即使后来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宁国的先帝宁文渊,严陶陶还是没觉得她和严霸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动摇。她依旧当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彻底摸清楚了严陶陶此时的想法后,褚听风有些担心。xǐυmь.℃òm
严陶陶虽然比前几日已经冷静了太多,可是她这种冷静就像是埋着火药的冰窟,冷静只是假象。
她说她恨刘珣和刘寰,她说她会一个都不放过、让他们付出代价,可是她完全没有任何计划,也没有任何深刻的思考。
如果不是褚听风早就把她身上那把匕首偷走用了,他都怀疑她可能几天前就已经拿着那把小匕首一个人跑回帝都找刘寰算账去了。
这不是褚听风想要的。
褚听风希望严陶陶明白很多道理。
比如她现在只是个到处逃命躲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处处躲着刘珣和刘寰还来不及。
再比如她可能走出这个院子后,连小路上遇到的三脚猫功夫的小山匪都对付不了,更不要说对付眯一眯眼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人的刘寰和刘珣。
更比如这世上最浅显的一个大道理:强大,是解决一切的手段。
如果说刘寰残酷教会了严陶陶这世上贪婪的人处处皆是,什么都干得出,并且教会了她不能被动接受,而要主动出击,用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换取自己想获得的利益这两个道理的话……那么还有一个道理,刘寰只给严陶陶出了题目,却没有给她答案。
那就是仇恨与报复。
褚听风想教会她。他想教会她:既然已经仇恨育土,那就应当厚积薄发才对。
而且他必须用一种和刘寰一直以来一样残酷的方式。
是以,当严陶陶接下来眼神闪烁着跟他说,她明天要跟大姐穿过林子去赶村里的集市的时候,褚听风就下了决心。
“去吧。”他点点头,笑得一脸温柔,“你跟大姐出去多转一转,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褚听风并没想着用两具毁了脸的尸体扮成段祁和严陶陶,就让刘寰深信不疑他们死了,他觉得有人信就够了。
比如隼戈信了,隼戈说给刘寰听,刘寰就算始终不相信,那也是他心中的疙瘩。
心中有疙瘩,就会不舒服。那个疙瘩在半信半疑之间,就会每天消磨着刘寰的心上肉,使他疲惫。给刘寰添堵,那样也算达到了褚听风的目的。
而且不管别人信不信,段祁和严陶陶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应该有个合理的收尾才对。
只不过此时的褚听风并不知道刘寰重病,他也不知道他正得意给刘寰添堵的时候,一个对严陶陶有着最大威胁的人……已经出现。
为了演戏演的真,刘寰成亲那日,动用了利果寺的高手,去劫“严陶陶”的大轿。
那些人表面上和隼戈说得好好的,说什么一件小事绝不向宁国太后厢菡透露半句,还满脸不客气收下了隼戈的钱财。
然而那些人扭头一走,便给厢菡写了飞鸽传书。
此时,宁国皇宫,厢菡正和皇帝宁昭用着午膳,一个太监低头进来,塞给她一个字条。
一旁的宁昭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时不时摸一下夹菜的宫女的小手,早学会了不动声色。
厢菡在桌下打开那个纸条看。
“刘寰近日救了一个女子,费了不少力气,甚至不惜用了我们。他不让我们告诉您,但是那女子似乎身份特殊,还受着大忠皇帝和央顺太子的关注。那女子还有个父亲,是个在大忠当御厨的瘸子……”
瘸子。厢菡盯着字条上这两个字,深吸了一口气。
算起来,大概是宁暄六岁那年,厢菡曾经得到过一次宁暄和带她逃命的死侍十一的消息,那也是厢菡离抓住宁暄这个目标最近的一次。
可惜派出去的人还是失手了。
要说是因为十一不要命的保护公主宁暄,那倒不是。他再不要命也打不过厢菡派去的一群利果寺的高手。而是因为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堆黑衣黑裤黑靴的人,路见不平帮了十一和宁暄一把,打伤打残了厢菡的人。
那场打斗之后,虽然厢菡至今都再也没有过当年那一大一小的消息,但是那次十一被利果寺的人废了一条腿,厢菡是知道的。
如果暗卫十一能活到现在,那他应当是个瘸子。
眼看着厢菡收到什么东西后,就脸色沉重,宁昭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换上温暖的笑亲自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厢菡碗中,说道:“今日上朝前太后便与我说想吃些爽口的菜,于是一与太后下了朝,朕便命御膳房做了这一桌。佳肴已经上桌,太后就莫想些旁的惹人心烦的事了。与朕共议朝事一样,与朕共享这些好菜吧。”
宁昭一段话说得孝顺又慷慨,夹菜的那只手稳稳落在厢菡碗中,而桌下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发抖。
眼前这个恶毒的老女人,害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妃,还要将他从五岁起便利用,方便她垂帘听政十五年。
而他这世上唯一的最后一个亲人,他的妹妹宁暄……他连她如今的死活都不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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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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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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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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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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