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严陶陶已经被隼戈放开了领子,也向严霸扑过去。
父女二人也有一月未见,而且都彼此担心对方,自然泪眼娑娑,有很多话要讲。不过讲这些话之前,严陶陶显然不能忽略这屋里方才和爹坐在一起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段祁,就是那个之前帮她在刘寰面前解了围,却被她冷嘲热讽,撂了狠话断绝往来的段祁。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严陶陶却不知道说什么。
“寰王府待得久了,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段祁自她和隼戈进来,就好好地在那里坐着,似乎就等着她这会子的愣神。他看着她身上的衣裳,笑了:“刘寰把你保护得那么好,好到你穿着男人衣裳才能出门吗?”
“你如何敢直呼我们王爷的名讳?”隼戈也一直看着段祁,因为他没想到段祁会和严霸有往来。
一个极可能和妄环冢有关系的人,王爷说了,不能不提防。
“你怎么在我爹这儿的?”严陶陶问段祁。
段祁没回答,反而看了严霸一眼,然后严霸又看了在场的隼戈一眼,最后拉上了自家闺女的手,就走进了里屋:“爹跟你说,爹跟你说……”
眼瞅着父女俩进了里屋,屋门关上之后,隼戈刚想往门边走,却被及时站起来的段祁拦住。
“你是不是个榆木脑袋,父女叙旧哭哭啼啼不好听,你也要去凑热闹?”
隼戈如何能听得别人叫自己榆木脑袋?他是万里挑一的皇家近卫,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你再说一遍?”他朝着段祁走近了一步,两人原本已经离得很近,这回就更近了。
“不愧是寰王的跟班,脾气不小。”段祁却一下子脸上堆了笑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我可不敢再说一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么敢惹你。”
隼戈见他表情之下深不见底的样子,眸色深了下去。
其实隼戈就算再容易被激,也不过是容易被严陶陶那样的小女子激。面对段祁这种和自家王爷一样深不见底的人的时候,隼戈机灵起来也不是一般人。
他原本想趁刚才的机会真的扮成一个心高气傲的侍卫,试探一下段祁的身手,借此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和背景。
却不想段祁根本就不上套,而且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故意强调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一个五品神官,平时在宫中毫不起眼,却敢顶着始皇特例的名号只身闯进王爷的府邸,又敢在他的面前直呼王爷的名讳,还和妄环冢的重要人物往来密切,两次见面从头到尾隐藏极深,完全看不出深浅……隼戈突然想起来了王爷那天跟他说的关于段祁的两句话。
一句便是那句:“和妄环冢有关系的人,不能不防。”而另一句则是:“百尺皇廷,万里江湖。江湖中若有神鲲之能的人,便是皇权的灾难。”
皇权是高而陡,江湖是大而远,两者角度不同、枝干旁系不同、繁荣延续手段不同……历史上鲜有两者之间的大的争锋,也多是皇权有意的拉拢江湖人士。但有朝一日如果江湖非要搅乱皇权之事,皇权未必会赢。
段祁有江湖的联系,却在皇宫中当官,而且和严陶陶父女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他的出现才会让刘寰紧张。
就像那天晚上出现在刘寰屋里的妄环冢杀手褚听风让刘寰紧张一样。
突然想到这里,隼戈心中突生一计,一次试探不成后,便又一次试探。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你是个会观天测卦的神官,”隼戈转而坐下看着段祁,“正好我们王爷前一段时间认识了个人,那人运势不好,受了伤。后来王爷再没见过那个人,却有些好奇那人后来怎么样了,死没死。你帮我算算?”
段祁也在他面前坐下,一脸听得很认真的表情:“可知那人名字?”
“褚、听、风。”隼戈一字一句,说完就盯着段祁的表情。
褚听风是妄环冢的人,段祁也和妄环冢有关系,隼戈想着,此番说出褚听风这个名字,段祁一定会有所反应。
谁知段祁一脸淡定,点了点头:“褚听风啊,这个名字倒是有点意思,改日我有空的时候,一定替你家王爷算算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外屋隼戈和段祁斗智斗勇暗潮涌动,而里屋的严霸和严陶陶显然就和谐多了。
父女间嘘寒问暖的话说个差不多的时候,严陶陶问出了心中最想问严霸的那个问题,问这个问题也是她此趟出来的真实目的。
“爹,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严陶陶一脸迫切,“这些日子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接近我的这些人,是为了什么,爹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一直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她此话一出,严霸就神色凝重起来,脸微微瞥向了一旁,没吭声。
严陶陶岂会轻易放弃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亲口问他的机会,语气加重了些唤他:“爹!”
刘寰和段祁都曾在话里话外暗示严陶陶,说她身上的秘密已经开始破口并发酵,吸引着远不止他们的更多人和势力。她虽不知道自己到底重要在哪里,但却听得出来他们话里的一层意思:这些日子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如果开始便已经如此难熬了,那她就一定要知道到底根源是什么。
她是谁?她意味着什么?她将面对什么?她又能做什么?
十八年来,严陶陶可以说一直是一个没心没肺、随遇而安的人。她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更不要提什么不屈的风骨,因为她生活得那么简单而普通,完全上升不到那个层面。
可是事情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她莫名成了大忠皇帝的眼中钉、莫名成了大忠王爷即将娶进门的侧王妃、莫名被人设计暗害……帮她的人都别有用心,害她的人皆无休无止。
她是个普通人,入宫狱那几天已是此生难忘的经历。而且她更害怕,有一天遭殃的变得不只自己,还会有爹。
她不想这么被动:永远等着别人算计,永远等着别人来救。m.χIùmЬ.CǒM
“爹,”严陶陶蹲下来,攥着严霸的手,“你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之前不告诉我一定是为了保护我,可是我如今已经大了,我该自己做主、自己保护自己和你了。”
严霸从未听过严陶陶说这种话,他一直当她是最开始那个三岁的、要靠他守护的孩子。
原来,不知不觉,他当年拼命带走的那个小小的公主殿下,也已经长成眼前这个眼睛里有着隐忍的女子。
“我……”严霸眼睛湿润了起来,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从何跟你说起。”
从何说起呢?是从染血的龙榻和露出獠牙的皇后说起,还是从可怜且年幼的太子和公主说起呢……
严陶陶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段祁已经不在了,独留隼戈一个。
他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大事情,便问她怎么了。
严陶陶有些木木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道:“我没事,咱们,咱们回去吧……”
严霸高大的身躯立在严陶陶身后,眼里还是湿湿的。
隼戈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便作罢。
二人如进来时一般绕过人多的地方、专挑没人的地方走,还挑了一个比较偏的宫门准备出去。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就见不远处的小道上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像人一样的东西小跑着也往门这里跑。
边跑为首的那个小太监便催促:“快点快点,快把这晦气的东西扔出去……”
待他们走近,同样在宫门口停下后,严陶陶看清了他们抬着的似乎真的是个死人,而且那盖人的白布上斑斑驳驳的全是血迹,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让人胃里一阵难受。
见她皱眉,隼戈有意识地把她往旁边拉了拉,却不想她用力拨开他的手,反而往上凑了凑。
因为严陶陶听见为首的那个太监说这人是最近宫里处死的女官。本来宫里死了都应该在宫里烧了的,可因为这月是太后的寿月,太后觉得宫里死了人不吉利,便下令一律从偏门扔出去埋了。
直觉告诉她,这个被处死的女官,很可能是因为一件和她有关的事情。
“这是哪儿要抬出去的?她犯了什么错被处死的?”严陶陶走上前问那个太监。
突然冒出这么个比自己嗓子还细的女人一样的男人出来问这种问题,那太监一脸阴阳怪气地回答:“哟,这可是杀害朝廷一品礼官安尧大人的贱人,你瞎关心什么?”
杀害安尧的贱人。严陶陶脑海里全是这几个字,她僵在原地,脸色一下子白了下去。
那太监看她脸色骤变,本身又觉得她来路不明,脸上便有了疑色,死死盯着她问:“你是哪里来的?”
严陶陶不吭声,就死死盯着白布,仿佛她人站在这里,魂儿却已经飞走了。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会间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并且已经有向严陶陶靠近的趋势。
隼戈见事情苗头不对,一把拉过严陶陶,将她挡在自己身后,边退后了两大步边开口道:“各位公公见谅,他一个宫外的裁缝,头一回进宫,胆子小……”
“咱这儿宫里何时会有宫外的裁缝?你又是谁?”那太监也精得很,不依不饶。
“他给王爷准备下月太后寿宴上穿的大新衣。今日衣裳便要开始缝制,却发现尺寸似乎有地方量错了。制衣时间紧张,我便带他赶过来找王爷重新量。”隼戈面色淡定,又掏出了自己那块金丝勾边的腰牌,这次直直怼在这太监的脸前面。
一听是寰王的人,几个太监立马换了一副脸色,将尸体抬得远远地。
“不知是寰王的人,冲撞了您!哎哟咱几个这身晦气,得赶紧走了,免得这晦气染上您,回头再带给了王爷,害了王爷安康……”几人面面相觑,快速离开。
眼瞅着几个人走了,隼戈才松开了身后严陶陶的手。
他抓着她的时候,她的手是攥着拳头的;此时他放开了她,她却还在那里死死攥着。都不用看隼戈便知道,她这个力道肯定指甲早就陷进了肉里。
“手不疼吗?”他问她。
严陶陶一直呆呆的,被他一问才迟缓地松开了手,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掐红的手心,然后抬头看他的时候,眼里有泪光。
隼戈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从听到那具尸体是杀害安尧而死就反应巨大,可他装着不懂。
“你看,我就说你疼吧,都疼哭了。”他把她的手抓过来,然后从腰间拿下来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一把古铁轻匕首,放到她的手心里,然后又合上了她的手,“古铁性凉,你攥着它,就不疼了。”
“她是因为我死的。”严陶陶良久终于吐出来一句话,并且重复了两遍,“隼戈,那个无辜的女子是因为我而死的。”
本来,被刘珣选来背下杀害安尧罪行的人,是她严陶陶。本来该为这桩宫廷秘事而死的人,是她啊。
可因为她被刘寰别有用心地救下了,才会有这一个一定会死的无辜女子。
“你看见刚才白布外那双脚了吗?”严陶陶眼里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小小的。从身量看也该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是什么样的皇帝,才会拿一个刚刚绽放不久如花朵一样鲜活的生命,去完成一个谎言?且只是为了维持和邻国之间仅存于表面的虚假和平?
更何况最开始站在刘珣身后出这个主意的,是刘寰。
从皇宫出来后,严陶陶就没再说过话了。而且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她的眼睛始终红红的。
她就一声不吭地跟在隼戈身边,手里攥着他刚才给她的那把匕首。
眼看还有几条街就要回到寰王府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在路过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时,从前方不远处的岔口冲出来了几个健步轻巧的蒙面人,个个手持刀剑。
来人杀气冲冲,隼戈立时浑身汗毛竖起,将严陶陶护在身后后,拔出了自己的剑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一会儿打起来,你要一直躲在我身后。”他回头冲她低声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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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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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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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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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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