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戈本不太会说话,偏严陶陶这三个问题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他又不能告诉她王爷救她是因为知道她是个有重要身份的人,他也的确不知道王爷为何要留着她给的东西,至于糕点好不好吃,他只见食盒空了,而王爷的脸色却并不好……
“这几个问题,本王自己来回答吧,”刘寰这时从外面进来,冲隼戈和婢女颔首,“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下子见了当事人,严陶陶反而说不出话来了,只顾着脸红。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他救她、他抱着她的画面。
“王爷……”她低声唤他。
“你之前也算是跟本王相识,还给本王做了本王想吃的东西,本王吃着甚是可口,念念不忘。听说你出了事,便不忍心不救你。”刘寰一句话,就回答了她的三个问题,还不带一丁点的能让人绮想的东西。
“可我那日偶然听过景王妃说王爷你胃寒,如何能吃得下我做的那些梅花凉糕的?那日要不是……我原本是想提醒王爷不要吃这些寒的东西的。”严陶陶本是想说要不是碰上了他和一个大男人在床上……
“偶尔吃一些无妨。”刘寰直接换了话题,转而说,“想必隼戈已经跟你说了我如何把你救出来的,若你不愿……”
“王爷。”严陶陶却打断他,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角道,“我愿意。”
刘寰愣住,问她:“你愿意什么?”
“我愿意,嫁给王爷,”严陶陶咽了一口唾沫,一双水汪汪的眸看着他,“我也知道王爷在皇上面前说了这件事,就已经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皇上也会一直盯着王爷和我的事情。所以我愿意……”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加了一句:我其实有些爱慕王爷。可严陶陶不敢说。
刘寰却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眸中一闪,接着沉吟了片刻。
他端起桌上的茶轻呷一口,声音沉沉,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灼热。
“严陶陶,你觉得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严陶陶实话实说。
“不知道?”刘寰嘴角牵起,颇有深意,“你不过见过我几次,我不过与你说过寥寥几句话。你根本不知我是个怎样的人,就心甘情愿嫁给我?”
他说着语气变了,有些咄咄逼人:“我是这大忠的寰王,背后是位高权重的景家,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当今皇上有化不开的矛盾,所以皇上这些年最提防的人就是我……你什么身份?又是什么胆量?敢说你愿意嫁给我?”
他明明还在那里坐着,却给严陶陶一种他突然高大起来的感觉。那种感觉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她,向她逼近,使她头一次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足以俯瞰一切,亦摧毁一切的上位者。
这亦是刘寰的目的,他必须让眼前这个女人明白:他不是可以随便倾慕的,倾慕他的人,想与他站在一起的人,除了要有一颗心,更需要有其他强大的东西。
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情意,便把活生生的现实撕裂给她看。
此时的刘寰,以为严陶陶是知晓她自己的身世的。所以当他从她眼中看到真真切切的感情流露的时候,比起内心那一丝丝不易捕捉的喜悦,更直接冲上他的头脑的是——利用。
他想借此机会,亲口听严陶陶告诉他她身上隐瞒的那个巨大的秘密。
从刘珣到刘寰、再到段祁,所有人都为了某个秘密闯到严陶陶的世界里,并以为她是与之相关的人。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严陶陶作为那个秘密的主人公,直到后来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
是以,现在一身伤痕刚刚醒来,尚且苍白着脸的严陶陶,面对着刘寰无比真实的这一面,突然慌了神。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明明是他主动去跟刘珣说她是他的侧王妃,以此把她救下来,使二人只有成亲这一条路可走。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几句理解的话说出口,他却要说这些难听的话羞辱她?
你什么身份?什么胆量?敢说你愿意嫁给我?刘寰的话,似久久不散,在她耳边萦绕。琇書網
严陶陶咬住了唇。
“她是一个被怀疑杀了朝廷命官的下等御厨,幸得王爷你可怜她才捡回来一条命。她原本也没什么胆量,其实还怂得要死。可是偏偏王爷你屡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说些奇怪的话,还接下生死局救她,这才给了她胡思乱想的胆量……”
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随着这一大段嘲讽的说辞而至。来人身形高大,长相一般。
“你是谁?”刘寰沉下脸,看了眼门口,“谁放你进来的?”
“先皇曾有令:神坊之人身负观天使命,可出入万家万户,尽观天象。我是五品神官段祁,今日随着风的声音走到寰王府,多有打扰。”段祁向刘寰行礼。
刘寰打量他几眼,回头看严陶陶,问她:“你认识这个人?”
其实根本不用问,从段祁一进屋说的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话,以及他一进来她和他之间的眼神交流,刘寰早就明了。
“他是我的……朋友,一个普通朋友。”严陶陶将看着段祁的目光收回来,斩钉截铁,“我在御花园种田时认识的。”
“普通朋友”这四个字入耳的时候,段祁眯了眯眼。
“普通朋友?”刘寰显然也看见了他的表情,尾音上调,“一个普通朋友如此关心你的安危,甚至不惜擅闯我寰王府,是吗?”
“我怎敢擅闯寰王府。”段祁换了一副神色,谦逊得很,“只是跟着昨夜便刮出宫的一阵风走到这里,不小心听到一些风中不好的消息。既然王爷这里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他这话说得玄乎,被刘寰这种人听来更好似话里有话,刘寰自然不会放他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离开。
“既然你都来了,自然是有想见的人,本王怎好不成全你,自然是要给你们时间叙叙旧。”刘寰起身,走到段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皆立着,皆身高挺拔,差不出分毫。两个男子四目相对,似有刀剑之光。
刘寰说完回头看了严陶陶一眼,走出了屋。
出了屋的刘寰,就在外厅坐下,叫来了隼戈。
“去查刚才那个人。”他沉下了脸。
纵使先帝留下过神坊之人有特权的话,这么多年来,又有哪个神官敢大摇大摆地走进王爷的内屋?区区五品神官,哪里来的胆量如此咋呼呼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还出言不逊?
刘寰想,这个段祁突然冒出来,若是因为对严陶陶有情那尚且还是小事,可若是他来者不善、目的不纯,那他绝不能大意。
段祁的确有目的,自从严陶陶被带回寰王府,他就一直在刘寰的房上守着,揭开瓦片,眼看着严陶陶被几个大夫围着。更是眼见着刚才那一出以严陶陶含蓄表白开始,却发展成刘寰逼迫她吐露身份的戏码。
他看得出刘寰的目的,却不能看着他得逞。严陶陶的秘密,他早便盯上,岂能便宜他人?
屋内。
段祁看着严陶陶,她也看着他,两人谁也不先说话。他看见她身上刚才被婢女披上的那件衣裳不知何时滑了下来,下意识地走过去给她紧了紧。
“既然还受着伤,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待着?衣裳也不好好穿,露个香肩给刘寰看吗?”他故意调侃她。
“你怎么来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先皇特令,是真的吗?不会是胡诌出来诓骗刘寰的吧?”严陶陶问他。
“诓骗当朝王爷、擅闯王府这种事情,你当我敢做吗?自然是真的,不过一直没人敢用,我今日拿出来说事罢了。”段祁撇了撇嘴。
他接着说:“我再不来,刘寰那个有心计的,先是接近你,然后又救你……你这么没心眼一心一意爱慕着他的,早就被他连皮带骨吞下肚了。”
他说着凑近她,神神秘秘地说:“再说了,你敢说你在宫狱里受苦的时候,没想我?”
严陶陶没理他,直问其他:“我爹怎么样?他……不是被叫到刘珣那里去了吗?”
想到严霸那个看似剽悍简单实则隐藏很深的人,段祁点了点头,道:“他没事,不过一定在担心你在寰王府的安危。”
“在寰王府的安危?刘寰救了我,总不会害我,爹有什么可担心的?”严陶陶不解。
“他救了你便不会害你?”段祁冷哼一声,“他若真是那么一个好心的人,那他刚才为何突然变脸跟你说那些话羞辱你?”
他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严陶陶,我时常在想,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围在你身边的人是什么目的,还是装作不知道?”
严陶陶被问得愣住。
“名楼中红袖,古寺中蹉跎。东方山有泪,西方冢有心……这首歌谣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口中正唱着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这首歌谣严陶陶从小便会唱,她记不清是从哪儿学的,也记不清是何人教的,反正开口便唱得出。
段祁的话引起了她的思考,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却从他这个问题中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所以你接近我,帮我,都是因为那首歌谣代表着的意义,对吗?”她反问他。
“我……”段祁被她反将,顿了顿,气势矮了一截,“也不全是,总之我和刘寰、刘珣那些人不一样就是了……”
“有什么不一样?我看没有什么不一样!”严陶陶突然冷了脸,“既然我左右都逃不过被你们利用,为什么我不能选一个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
她此时此刻是真的生了气,亦寒了心。
亏她发现安尧尸体的那天,被段祁问道她相不相信他的时候,还傻傻地点头说:“我相信你。”
原来无论是谁,刘寰抑或段祁,都是抱着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什么东西的目的来接近她的。而她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但已经足以令她觉得心寒。
短短一首歌谣,竟然才是段祁主动与她认识的原因。
方才在她被刘寰的话问得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自己表白了心意却被狠心羞辱时,段祁的突然出现,仿若一个天神,帮她堵住了刘寰的口,挽回了她即将落跑的尊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段祁那张脸似乎长得也没有平凡到让人看过就忘,而是一下子英俊了许多。
“你说什么?你心甘情愿被刘寰利用是吗?就因为他给了你机会,让你可以嫁给他?你就那么渴望嫁给他?”段祁敛了笑,眸色渐深。
严陶陶抬头看他,也正在气头上,神色坚定得很:“我就是想嫁给他,也请你不要再来多,管,闲,事。”
她一字一句,有些恨恨的意味。
任何一个人原本普通的生活突然莫名被打乱,身心皆受到巨大折磨,并发现周围的人其实各怀鬼胎接近自己的时候,那种被背叛的感觉都不会比严陶陶此时少。
“还有,我要告诉你,那首歌谣我并不知它有什么意义,你无须再缠着我,想着从我这里得到相关的东西了。”
老天已经将严陶陶推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夹缝里,这里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没有路,也压根儿看不清是个什么局面。她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还夹杂着许多她自己都来不及处理的情绪。段祁此次的到来和言语,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她心中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
要怪,就怪段祁太会挑时机出来自讨没趣。
“你以为刘寰是你想嫁便嫁的?好,你就在这寰王府里接着做你的侧王妃梦吧。”
段祁原本留下一句话就要离开,手都碰到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问了严陶陶一个问题:
“在宫狱里的时候,为什么不将你发现安尧那晚我正好在那里的事情说出来?你完全可以说是我威胁你搬尸埋尸。虽然这样说不一定能救你自己,但可以洗脱一半你杀人的嫌疑。”
“我……”严陶陶像是也被这个问题搞得一愣,因为她从没有一瞬间想到过这些,“你既然问我为什么不,我却想问我为何要?既然那时你问我相不相信你,我也回答了我相信你,就是跟你定好了为彼此隐瞒的约定,不是吗?”
她话音落,段祁在门口立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打开门扬长而去。
外厅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人拦他出王府。
眼看着段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立在暗处的刘寰和隼戈才走了出来,前者微眯起了眼。
段祁在严陶陶屋里的这一个多时辰,隼戈已经查回来了一条关于段祁的重要消息:段祁曾在有刺客闯皇宫的那天夜里溜出了皇宫,去了帝都的青楼悠然楼,还见了悠然楼的老板娘琴娘。
“你刚才说,悠然楼的那个老女人,是妄环冢上一任冢主的相好?”
“正是。”
刘寰从袖中掏出那枚褚听风留下的金子做的方孔圆钱,看着上面的四个字“妄环,往生”若有所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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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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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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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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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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