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宫人前来收拾了萧炎的尸体,大殿里的人才慢慢撤走了。
滢方环视了一圈,发现殿里无人,这才从屏风后面出来。她将大殿的门偷偷开了一个缝隙,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殿外的人已经完全撤走了,她这时才轻轻地开了千阁殿的门,从里面轻轻巧巧地走了出来。
所幸的是,千阁殿向来偏僻,滢方看了一眼千阁殿外的那条小路,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连忙出去了。她小跑着,风呼呼地吹过她的面颊,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刚走出几步,不远处走来一队巡逻的人马来。
“前面是谁?”
滢方回头看了看,千阁殿已经是皇宫的最偏僻处,没什么地方可以逃跑的。她索性迎了前去,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道:
“这位将军不知是谁,在下是刑部右侍郎宋滢方,刚才想起了一些关于二皇子逃跑一事的要点,想要提醒负责督查此事的我父亲宋枭。打听了宫人,说他来千阁殿这边了,在下便寻来这里,但这里空无一人,不知道将军可知道我父亲的行踪?”
宋枭在军中的威望数第二,没有人敢数第一。这个将军见滢方说得头头是道,又听说了她的身份,语气都温柔了几分,“宋将军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去太和殿那边巡防了,宋大人可去那边找宋将军。”
滢方点点头,谢过这位将军,连忙离开了。
滢方出宫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秦王府上,而是回了府。她若是出宫第一时间就去了秦王府上,岂不徒徒惹人怀疑。
滢方回了府,屏退众人,连忙从怀里取出圣旨。
她慢慢地打开了这封圣旨,心里甚至有些紧张。
只见上面记录了一部分萧旻今日提到的一些罪状,然后,萧炎狠狠地斥责了萧旻一番,说传位给萧旻并非本意,是萧旻强逼着他做的,希望能够将皇位传给秦王萧翊。
滢方觉得此事前牵涉及大,连忙写了一封父子脱离关系书,让宋启放到宋枭的书房里。她如今牵扯到了这件事里,无论如何都会有危险,尤其是现在执掌政权的人是萧旻,宋家极有可能受到牵连!她突然有些庆幸京城中那些父子不和的流言了,若是萧旻稍微有一点人性的话,应该是不会为难宋家的。
不是她愿意把宋家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而是因为她不能让萧旻得逞,萧旻就是当初在害死她的人!无论萧旻后来对她多么好,他都是害死她,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她乔装打扮了一番,连夜骑着马出了府。
滢方赶到秦王府时,秦王府的灯笼都未亮,灯笼未亮,难道主人未在?
滢方连敲了几次门,里面才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老伯伯,他望着滢方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秦王殿下今日已经离开京城,回边疆了。”
“什么?”滢方十分震惊,“可是今天中午时,秦王殿下不还参加了皇上的登基大典吗?”
老伯点了点头,道:“秦王殿下在参加完登基大典后就离开了。殿下不喜欢群臣帮他送行,所以走的时候谁也没说。”
滢方谢过老伯,她连忙回到宋府,她坐在床榻上想了半刻,马上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衫,拿了一些银钱,正准备走,发现了正站在院外的满冬。
“少爷是要离开这里吗?”
满冬看着滢方的眼睛亮晶晶的,滢方一时间不想说出答案。
滢方道:“满冬,你快回去睡觉,明日谁要是问起你,你就说你不知道。”
满冬摇摇头,道:“少爷这是抛弃满冬了吗?”
滢方一时间有些无言。
满冬走上前,拉着滢方的衣袖道:“少爷,你如果要走的话,带上我吧,如果你不带上我,我就不让你出府。”
滢方突然想起了满冬孤苦伶仃,家人全部都去世了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道:“跟着我不仅会风餐露宿,而且会很危险,你还愿意跟着我一起去吗?”
满冬知道滢方问了这句话,心里就是答应了,连忙点了点头,道:“满冬本就是乞丐出身,怎么会怕苦怕累,况且满冬的这条命都是少爷捡回来的,自然刀山火海,也要跟着少爷一起闯。”
滢方忙道:“那你快去收拾行囊,半刻钟后,我在府里后门等你。”
滢方没想到满冬竟然竟然会骑马,有些惊奇。满冬却不好意思地笑道:“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就爱学一些东西。只是马术尚且不熟练。”
滢方想起了平日里没事时,满冬常常会在檐廊或读书,或写字,或画画等等,一副好学的模样。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满冬时,他还大字不识呢,如今未过半年,进步飞速,已经能够作论了。
他在很多事上,天赋异禀,滢方之前不在意,如今临到关头,才注意到这一点。
满冬不知道滢方在想这些,他骑在马背上,道:“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滢方笑了笑,道:“我们去边疆。”
只要找到萧翊,一切事情便好说了。
她和满冬连夜启程,整晚都没睡,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直到第二日,宋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宋府里,这时候看到了书房里放着的父子脱离关系的书信,这才发现,滢方消失了。
他连忙叫来宋启,问了滢方的行踪,这才知道她昨日很晚才从皇宫里回来。连忙派人去查滢方在皇宫里的行踪,尤其是据昨日在千阁殿附近发现滢方的那个将军所言,按说滢方在千阁殿应该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正是萧旻进入千阁殿,萧炎驾崩的那段时间。
宋枭是一个官场老手,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连忙派人去吏部请假,说是滢方突然病重,近几日都不去上朝和衙门了。随后他派出了大量的自己的心腹,去找寻滢方的下落。
滢方和满冬一路走走问问,连续走了三天,也未追赶到萧翊。他们一个女子,一个小孩,而萧翊是一群行军的人马,滢方如何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滢方只得减少了休息的时间,除了日常的吃饭如厕,基本上都在赶路。
但是,让滢方没想到的是,她的马竟然就此累死在了路上,满冬的马也像是疲累了似的,走得愈发慢了。
而滢方刚刚走过的这段路,正是一个山谷,荒郊野外,鲜有人烟。
滢方和满冬只好在这片山谷里歇息一晚上。他们升起了火,将死掉的马剥掉了几块肉来烤着吃,吃饱了便躺在了一棵树下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滢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睛时,只见火已经熄灭,而暗夜之中,数十双绿色的眼睛就像暗夜里的鬼火,包围着他们,这些鬼火由远及近,逐渐显现出自己原本的形态来……
滢方的意识逐渐清醒,她终于辨认出了那阵奇怪的声音是什么,它是猛兽压抑的低吼,是见到猎物想要上前的试探,是蛰伏在暗夜想要撕毁猎物的凶猛。
滢方突然反应了过来,是狼!
她的心一跳,急忙叫醒熟睡的满冬,压低了声音道:“满冬,狼来了,快点火!”
听说狼怕火,只要生了火,狼便不会再靠近他们!
满冬迅速反应了过来,他的手脚很麻利,从身下的包裹中取出火折子,将脚边的干草拢在一堆,用火折子燃了起来。
满冬四处寻找着可以扔进去的柴薪,然而狼群并没有因此停住脚步。
滢方意识到这团火可能太小,不足以震慑狼群,可如今狼群近在眼前,他们如何能够布置一场大火。
滢方盯着只有咫尺之遥的狼群,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对满冬道:“满冬,快脱下衣服,衣服能快速地燃烧起来。”
然而,还未等衣服脱下来,一头胆大的灰狼便朝着滢方和满冬的方向扑了过来。
滢方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只见一个玄衣男子持剑站在他们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滢方和满冬的脸上落下了一道阴影,滢方望着萧翊坚实的后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不只是遇到狼群的恐慌失措,还有知道萧旻是她的仇人的震惊和憎恨,还有一路走过来的彷徨和艰辛,在这一刻,仿佛都尘埃落定。
一干侍卫踏着树梢落在萧翊的面前,萧翊沉声道:“保护好这两个人!”
侍卫们闻言,齐刷刷地亮出了自己的剑,围成一个圈,将滢方和满冬护在身后。滢方只见萧翊率先出剑,剩下的侍卫紧跟其后,不断的人影和狼影交来窜去,刀光剑影,鲜血淋漓。
不到半刻,地上躺满了狼的尸首。
萧翊收起剑,幽深的眸子看向滢方,“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来找你啊。”滢方几乎是脱口而出。
“找我?”萧翊乘着夜色,透过微弱的火光看向滢方,她的脸映衬在明灭之间,眼睛显得格外明亮,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和缓了下来,“从京城到这里,骑马日夜兼程,少说也要五日,你就是为了来找我?”
滢方在萧翊柔和的目光里松懈了下来,她有些委屈:“你既然要回边疆,为什么不说一声再走,难道京城就没有什么可值得让你留恋的吗?”
萧翊静静地盯着滢方没说话,山谷间的风吹动他的衣角猎猎作响,更显得他刚毅冷酷。良久,他对滢方道:“我还有几百将士在不远处,你跟着我走吧。”
滢方快步跟上前,拉了萧翊的袖子,低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只能跟你说。”
萧翊愣怔了片刻,挥了挥手,数十侍卫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滢方也让身后的满冬退下了。
山间寂静,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山顶上,风吹动着树叶簌簌作响,滢方站在萧翊身侧,见周遭终于没有了人,才从自己的胸口取出那封萧炎去世前交给她的圣旨。
她拿着圣旨,明明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布,却因为有了上面的文字,仿佛有了千斤重似的。这封圣旨里,不仅装了她的血海深仇,还装着一个国家的前途和希望。
滢方郑重地,将这封圣旨递给了萧翊。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锐利。
萧翊迟疑了片刻才接过圣旨,打开后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他望向滢方,剑眉微皱,“你是为了这封圣旨来找我的?”
滢方默然点头。她望着萧翊晦暗莫名的眸子,心里突然有些打鼓。
“你回去吧。”萧翊出声道:“就当从来没见过这封圣旨。”
“为什么?”
滢方不明白,这封圣旨到手,万里河山,可都是他的了啊,难道他不为所动吗?或许他有别的考量?
萧翊没有解释原因,他刚硬的五官隐在黑暗里,更显得神秘十足。
看样子,萧翊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也对,他那么多暗卫,应该很早就收到了萧炎驾崩的消息,也应该知道了萧旻做过的那些事情,至于皇位传给他,他也应该早有预料,所以此时此刻的他,平静得就像在湖里投了一颗石子之后,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滢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懂过萧翊。
滢方顿了顿,道:“让我回去是不可能的,我不愿辅佐萧旻这样的皇上。我来找你之前已想过后果。我一个朝廷命官,若是这样从京城凭空消失,肯定很快就会引起萧旻察觉,他定然能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我回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滢方见萧翊不说话,故意激他:“你若怕我连累你,我去找萧珏殿下便是了。”
她作势回头便要走,后者终于道:“你跟着我吧,我还是护得住你的。”
滢方眼睛一亮,虽然她寻求的不是庇护,但就目前而言,还是暂时留在萧翊身边比较稳妥。
滢方跟在萧翊身后,走了半刻钟有余,看到了森林里一小块空旷的平地,这是士兵们休息的地方。几百将士七七八八地围在一起,他们中间烧着柴火,烤着刚刚从山里猎到的野味,随着夜风阵阵吹过,肉的香味扑鼻而来。滢方闻着也有些饿了。
萧翊带着滢方走近士兵们坐着的地方,好奇的目光纷纷落在滢方的身上,搞得她很不好意思。
有胆大的士兵问滢方的身份,萧翊看了滢方一眼,介绍她道:“她是本王新请的幕僚,姓方,名滢,大家叫她方先生即可。”
滢方觉得脸烧,以她脑瓜子里那一丁点的谋略,萧翊竟然说她是幕僚,真是羞愧。不过她不会武功,幕僚确实是一个最适合她的身份了。
她跟着萧翊一路穿过人群,远远便看见刚才和萧翊谈话过后消失不见的满冬,他站在一个身穿大叶红金甲的将军面前,脸上绽放着久违的灿烂的微笑。她似乎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他这么开心了。
直到走近了,滢方才看清这个将军的脸。他长得人高马大,脸方肤黑,下巴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不怒自威。
身穿红金甲的将军见到秦王殿下,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才看向了滢方,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打量了滢方片刻,喃喃道:“你这个人长得好生熟悉……”
“诶……你是,你是……”他灵光一现,一只手指着滢方,另一只手抓着后脑勺上的头发,明明已经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滢方也同样地认出了迟易,她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萧翊突然出声道:“她是方先生,我新请的幕僚。”
迟易也算在军中摸爬滚打过很长时间了,听萧翊这么说,立即会意,向滢方自我介绍道:“方先生是吧,我叫迟易。”
“迟将军。”滢方向迟易微微做礼,她有些惊讶,明明之前见面的时候,迟易还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怎么一跃变成了萧翊身边的将士了呢?不过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并没有细究,便跟着萧翊坐了下来。
他们几人围着火坐着,熊熊燃烧的柴薪上面,正烧着一只金黄色的野山鸡,散发着阵阵香味。
迟易问滢方:“方先生以后是跟着我们走了吗?”
滢方看了萧翊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好。方先生,我看你书童对武术颇感兴趣,适才还说有机会让我教他武功呢,我看他天资聪颖,骨骼清奇,莫不让我收他当个徒弟?”
滢方看向身侧的满冬,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滢方笑道:“我自然没有意见。”满冬已经不小了,是该为他规划规划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她虽然身负血海深仇,但这些事与满冬没有关系,她希望他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
滢方话落,余光能明显地看到满冬松了一口气。
她拍着满冬的肩膀,坚实的感觉让她愣了愣,片刻后才笑道:“若是下定决心要学武功,定要坚持不懈,万不可半途而废。”
满冬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
滢方望着满冬,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弟弟曹滢周。只是小时候她并没有给过弟弟什么好的教导,因为两人年岁相近,大都是打打闹闹过来的。所幸的是,弟弟并没有辜负一家人的期望,今年才十五,便已经高中了。
萧翊低头时,便看见了滢方眼底的悲伤,她的长睫微颤,将情绪敛在眉眼间,笑意荡漾在嘴角,渐渐凝成了苦涩。
萧翊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起身走到远处,直到所有人只能看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时才停了下来。ωωω.χΙυΜЬ.Cǒm
“回殿下,小的得到消息,刑部右侍郎宋滢方在京城消失了,萧旻已经知晓,今日秘密派出大量暗卫寻找。”
萧翊沉吟片刻,吩咐道:“找个人假扮成宋滢方,朝江南那边走。”
“是。”简短凌厉的话里没有一丝感情。
萧翊从夜色深处慢慢走回来,他远看着正在和迟易交谈甚欢的滢方,明明刚才还沉浸在悲伤里,此刻却眉眼舒展,五官也因此生动了起来。
其实她长得和其父宋枭很像,五官突出,长得很大气,但又毫无男相,只是身着男装,眉宇间藏着些许英气。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疏离,但一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很亲和,她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融合得恰到好处。
萧旻也是知晓的吧。萧旻既然知道了滢方失踪,定然能查出在他登基那天,滢方在皇宫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既然知道滢方可能对他不利,又为什么只用暗卫搜寻滢方的行踪呢?他明明可以找个名头,大张旗鼓地追杀滢方,为什么心慈手软呢?
萧翊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刚刚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派暗卫查查两人之间的来往,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滢方不远千里,背弃了自己的家族和信仰来找他,总该给予她一些信任。
萧翊揉了揉眉心,大步走过去,重新坐回了滢方的身侧。
他们正在谈论虎丘之战的事情,迟易至今想起那日在山谷下的浴血奋战,仍旧觉得热血沸腾。
“那时候我们五百人,被将近一万的军队围剿……”迟易的眼睛盯着远方,仿佛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东西一样,“正是觉得必死无疑,所以才会破釜沉舟,觉得能杀一个就是一个。”
迟易又拍拍自己的右腿,道:“我的这条腿,就是在那时候被敌军射了几支箭,没有及时治疗,才落下了病根。”
当年虎丘之战的时候,滢方还是豆蔻年华,虎丘之战的前因后果已经不大记得清了,只是依稀记得,那一战,所有人都以为萧翊他们全军覆没,没想到几日后,萧翊再次出现在了边疆,并且成功请到了援兵,大败敌军。
滢方知道,迟易嘴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背后却有无数条性命为此丧生。她敬佩这样的人,更心疼这样的人。
“虎丘之战我记在心里,千千万万的百姓也记在心里。迟将军,你的这条腿,是为了国家大义变成现在这样的。”
滢方说得慷慨悲壮,迟易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曾经也因为想不通干过一些傻事,多亏了殿下,让我迷途知返,现在觉得我这条腿,确实伤得挺值的。”
滢方望向萧翊,他的神情淡淡的,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迟易,两人视线相触,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总是这么喜欢救人于危难吗?滢方又想起萧翊之前救她的事,心里像是有束阳光照了进来,清走了积蓄已久的晦涩和阴暗,突然变得敞亮起来。她忍不住莞尔,低下头,将异样的神情藏进了黑暗里。
良久,她听见头顶上传来压低的沉沉的声音:“刚才我接到暗卫密报,萧旻已经知道你消失在京城了,我派人伪装成你,朝南方去了,你无需担心。”
萧珏消失,很大的可能是去了江南,萧翊如此做,不仅能够确保滢方的生命安全,而且能混淆视线,让萧旻以为,萧炎内定的皇上是萧珏。
滢方感激地点点头,她请求道:“你能帮我注意一下宋府嘛?我害怕萧旻知道了真相迁怒于我们宋家。”
到底是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滢方还是无法做到心狠。
火把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打在滢方的脸上,让她的神情显得格外迷离。
萧翊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会帮你留意的。你也不需要担心太多,以我对萧旻的了解,他是不会迁怒于宋府的。”
萧翊的话,多少给了滢方一丝丝安慰。
气氛安静了下来,柴火旺盛,时不时有火星砰得一声从火堆里冒出来,金黄色的油顺着野鸡的皮肉流下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滢方这才发觉自己饿了。连日以来风餐露宿,她和满冬一直吃的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干粮,填饱而已,毫无味道可言。如今到了这里,总算可以正正经经地吃一顿了。
萧翊主动帮滢方掰了一块肉多的地方,滢方吃得很慢,尤其是想到萧翊在旁边,吃得极其斯文。以至于连迟易都说她:“方先生,以后你跟着我们一起,少不得饱一顿饿一顿,既然有东西吃,可不能像现在这样。”
滢方嗯了一声,有些脸红了。
直到大家都填饱了肚子,众人才开始张罗睡觉的事情。因为都是战场过来的人,对睡觉这件事全然不讲究,什么地方都可以和衣而睡。
萧翊看见迟易邀请滢方睡在他身侧时,几乎是满头黑线,又看到滢方在愣怔了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时,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也把自己当男子了吗?
滢方正茫然地站在一旁看迟易在草地上铺席子,抬眼便见萧翊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脸色阴沉沉的,说不出的难看。
“你要睡这里?”
滢方嗯了一声。其实她也很犹豫,但迟易对她过分热情,她也不好拒绝。
萧翊扫了她一眼,抬头对正在铺席子的迟易说:“阿迟,你让满冬睡这里吧,我晚上有事与方先生商量,她先跟我睡。”
滢方呆呆地看着萧翊,后者走了几步路后,回头道:“怎么还不跟上来?”
滢方以为萧翊和将士们睡在一起,没想到他带着她走出了一段路后,便看到山谷下一条潺潺的溪水,青草地旁,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槐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了从上而下的月光。在离地不远的地方,槐树的枝干交错,留下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坦。
萧翊带着滢方到了树下,指着槐树树干交错的地方,道:“你睡树上吧。”
“那你呢?”滢方急急出声,虽然这个地方不错,但若要她一个人睡在这里,她也是不敢的。
萧翊指了指滢方脚下,“我睡树下,若有什么动静也能够及时察觉。”
滢方点点头,这才坐上了树。她听到萧翊躺下来的声音,探头往下望时,黑暗中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凝视着自己,滢方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道:“我们快睡吧,明天早上不是还要早起赶路吗?”
萧翊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滢方躺在树上,并不舒服,她抬眼看着黑漆漆的枝叶,良久,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寂静的夜晚,只余下蛙声和蝉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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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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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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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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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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