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阿官,砸他们!”
是她,粉红色蓬蓬裙的小姑娘。
何阿官,何阿官。
浅白色沙发里的何锦生紧闭双眼,小姑娘幼时那些一声比一声脆的何阿官仿佛还在耳边。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一声何阿官了?
上一次见到外公还是五年前老何的葬礼上,那时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步履蹒跚,陈晚看着在小亭子里杵着拐杖慢慢踱步的外公满心酸楚,有点不敢上去相认。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外公,印象中的外公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一年到头来永远都是板着脸很少见他笑。
妈妈还在的时候倒是常常带她去见他,后来妈妈不在了后老何就只有每年春节时才带她去拜访。因此,她和这个外公的关系说起来倒也不怎么亲密。
不过她这次回来,不来看看他怎么都说不过去,却没想到,不过五年而已,整个人会变化的这么大。
时间真的是很残忍的东西。
陈晚走上前去,扶起老人一边的手:“外公。”
还在晨练的老人诧异的回头,浑浊的双眸辨认了一会才明白:“是晚清啊。”
嘶哑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少有的激动。
血脉的波动,陈晚也带有情绪:“对,是我,外公。”
老人布满皱褶的双手握紧了她,掌心温热:“回来就好,走,先进屋说。”
不远处青石板的小路边停放着一辆黑色的轮椅,清晨的暖阳下,翠绿的树荫旁,老人杵着拐杖慢慢地坐了上去。
陈晚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老头现在竟然会连出行都变得困难。
陈晚有心想问,才开口就是抑制不住的哭腔:“外公……”
轮椅上的老人倒是洒脱,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解释:“人老了,走两步就累的慌,这玩意代步还挺好用。”
大概是岁月的关系,或者是这几年清寂的养老院生活,曾经那个风光一时的怪老头也终于开始变得和平常老人家一样温润慈祥,开始会询问她这几年过的好不好,现在在做什么,将来又打算怎么安排,来来复复,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那句回来就好。
太阳下山时,陪着老人吃完了晚饭陈晚才开始动身回城。
周末,何锦生没有去公司。
傍晚,他窝在沙发里一边等她回来顺便搜了一部美国的丧尸片来看,酒店的投影设备效果很好,影片中丧尸狂躁的嘶吼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硬生生给营造出了一种血腥的气氛。
陈晚刷卡进门时,活生生就被这狂躁的嘶吼声吓了一大跳。
漆黑的客厅,光幕上泛出的一层层蓝光,影片中特殊的音效,再加上回荡的嘶吼声,差点没让她惊声尖叫出来。
脱鞋,放包,插入房卡,关投影,打开房间的顶灯,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整间屋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沙发里的何锦生眯了眯眼从旁边探出一个头不解的看她。
他看的正有意思,她把气氛都搞没了。
陈晚转身盯他,他还委屈了?
她这才刚回来就被吓还没说什么呢,打算从气势上压迫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何锦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
“酒店啊。”沙发上的人没反应过来。
“是我付钱的酒店好吗?”陈晚面色严肃,不容退缩。
“你躺的沙发,你盖的毛毯,还有你吃的牛排喝的红酒全都是我付的钱。”鬼知道他搬进来这几天乱七八糟的花了她多少钱,她现在可是很穷的。
沙发上的人抖了抖眼角,没想到这一层:“嗯,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不让他看电影?
“所以你最好要有寄人篱下应该有的觉悟,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我都不和你计较,但是请你不要用我买单的房间来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吗?”www.xiumb.com
“奇奇怪怪?”他又没有看小黄片。
“就是恐怖片!”
何锦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更正:“我看的是丧尸片,没有鬼。”没有鬼当然不算恐怖片,再说,恐怖片奇奇怪怪吗?
“都不行!”陈晚没有丝毫让步,有些事情不能妥协。
板着脸严肃的陈晚立在沙发边,何锦生仰头看她。
半响,何锦生明白了什么,倒在沙发上瑟瑟地开始笑:“丧尸你也怕?”
……
“谁怕?我?哈!开玩笑吗!”陈晚逞强,边否认边后退逃回自己的房间。
关门前还放下一句:“反正不准再看!”
沙发上的何锦生缩在沙发里兀自觉得好笑,嘴角扬起,好半会才缓过来,这女人的胆子是真的小。
笑了半天才想起来为什么看电影,他都快废一天了。好不容易才把人等回来还没怎么着呢又把人惹生气了,刺挠下头发,穿好拖鞋挪到紧闭的门口,试探的敲敲门。
“干嘛。”房间里的陈晚正对着梳妆镜卸妆并没有打算给他开门。
“七点了,出来吃晚饭。”何锦生把手放在金属门把上试探转了下,还真的被他打开了,推门而入。
陈晚看着没打招呼自己开门进来的人,咬了咬牙,她刚才就应该反锁的。
“别气了,走,哥哥请你出去吃好吃的。”酒店的靠椅很大,何锦生顺势歪坐到她椅子的扶手上,揶揄道。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陈晚往椅子另一边缩了缩,没好气道。
何锦生无奈,小祖宗惹不得,起身挪到后面的大床上坐着。
“想吃什么?法餐?泰国菜?还是日本料理?”
“什么企图啊你,好好的请我吃什么饭?”陈晚拿着卸妆棉卸眼妆,没什么兴趣。
“你不是说我吃你的住你的,给你回报啊。”何锦生看着镜子里的她调侃。
他可还记得她刚刚拿钱要挟他的事呢。
陈晚心里一滞,她刚刚就是被吓着了,口无遮拦没有注意而已,她又不会真的跟他在乎钱。
怕鬼这件事是从小就有的,那时候妈妈一个人管着公司基本没什么时间照顾她,经常半夜才会回来。
睡觉时空大的房间里往往都是她一个人,小孩子又天马行空满脑子都是奇怪的幻想,床底下藏着尸体,镜子里藏着女鬼,晚上连厕所都宁愿死憋着不敢自己去。
那时候软绵绵的被子对她来说就好像是一个被施了法印的保护罩,总以为只要把自己盖严实了不露出一丝缝隙鬼就不能碰到她。
黑夜是属于鬼怪的时间,怕鬼也就顺带着怕黑,因此睡觉时必须要把房间的灯全都大打开着,被子要连头都埋进去全身裹的严严实实才能睡着。
现在年纪大了,怕黑的毛病算是慢慢治好了,怕鬼这一项却没什么长进。
“点吧,不用心疼我,哥哥我有的是钱。”他还在说,镜子中的人涨红了脸,没接他话。
“你订的这套房多少钱,要不我把房费转给你?”何锦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
“有钱了不起吗?”
“嗯,了不起。”何锦生点了点头,假装面无表情,一手干脆作势地拿起手机点了点,
“你要是转了你现在就搬出去。”陈晚扔掉化妆棉,转过身瞪他。
诶,怎么又生气了啊。
突然有点想念前几天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一句的小怂包了,这女人脾气怎么这么大。
看着镜子前涂涂抹抹的她,何锦生又想到了早上的那个梦,说起来也挺好笑,她终究没有变成当初她想做的那种模特,他也没有当上什么大官。
“没转,没转,我在看有什么好吃的。”何锦生把手机屏幕对着她,让她看清楚。
他又不傻,要是真转了不等于跟她划清界限了,他更喜欢一辈子都纠缠不清。
身后的人一双杏眼萦满笑意看着她,弯弯的嘴角讨好,手机屏幕凑的很近,一种刻意的态度。
陈晚一瞬间的清明,突然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看穿了她的紧张,看穿了她对他的害怕,看穿了他俩之间的尴尬。
从上次在ktv开始,他就在以这种吊儿郎当的方式来弥补他俩之间缺席了五年的陌生,他在迫不及待地让她放松,迫不及待地朝她走近一步,迫不及待想让他们回到五年之前。
可是为什么呢?
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和这人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甚至为此远走他乡。决定回国时她也只当是帮挚友的忙并未打算久留也未曾想过会再和他有什么关系。
五年的时间,她曾以为他早已结婚生子,早已不记得她。可这人,蓝水湾刻的字,没换过的电话号码,非要搬到她住的酒店,现在又费劲的讨好,究竟又是在干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可她不敢信。
“我,我吃过了,在养老院。”低低的嗓音,陈晚重新拿了一块卸妆棉敷上脸颊,避开眼低着头没在看他。
聪明如何锦生,一霎那明白自己这两天所作的一切努力都被打回了原形。
刚才还喧哗热闹的房间顿时沉寂,本来就是假装起来的喧哗热闹,被拆穿之后更显得格外尴尬清冷。
法餐?泰国菜?日本料理?
条纹清晰的大理石餐桌上,何锦生熟练地撕开一盒酒店自带的老坛酸菜,放好料包,徐徐地倒入刚烧好的开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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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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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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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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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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