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华谣极力嘶吼着,也极力挣脱着。
东嵘三如此生硬野蛮的样子,是华谣从未在逍遥国那片富庶的地界见过的,逍遥国虽版图不大,但皇族仗势欺人者,都鲜少见到。她知道事到如今,再费力的挣扎,或许都于事无补,但她至少还能决定自己的一生——她不能和曲知婳一样,曲知婳生不能、死不得,但她却敢于挑战死亡,比起苟活于世为人侮辱,华谣此刻抱着的,是必死的决心。
华谣在这一瞬间,曲舯弈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自己也意外极了。
但肩上禁锢着她的蛮力又一次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华谣在挣扎之中旋了身,也是在这旋身的一瞬间,她猛地用力抽出身侧将领的佩刀,还不等那将领反应过来,华谣就已引刀驾颈,那锋利的刀刃逼在了华谣的喉管,甚至已经割破了她的皮肉。
在惊煞众人以后,华谣高声喊着:“臣女虽为敏钦小姐,但却在逍遥国境内为媒,通晓婚配嫁娶之事的礼节,我国先辈有训,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国师如此草率乖张地拉臣女成婚就礼,臣女家训不许,誓死难从,若是国师执意如此,臣女只得以死相谢国师厚爱之情。”
东嵘三似乎已经对这种烈女不从的戏码见怪不怪了,看着华谣如此,不但没有软下来,反而更是笑着回头,那笑意里,极富挑衅的意味,说出的话,更是语含讥诮:“敏钦小姐性格当真如此刚烈?还是故作姿态,哗众取宠?”
这话如此薄情寡义,连群臣都觉得东嵘三过分,但此刻,却是那曾被华谣襄助过的迎亲特使玖支阑开口回话:“国师,敏钦小姐其人,心比天高,性子确是如此。”
东嵘三没想到玖支阑竟然会替华谣说话,且玖支阑其人为人耿直,从不妄言和虚言,这也令东嵘三更加高看华谣一眼。
东嵘三眯缝着一双锐利的眼,盯住华谣手中的刀,竟然当真如玖支阑所言,华谣又一次用力把那刀刃逼近了自己的喉管,东嵘三看着几缕鲜红的血珠从华谣瓷白的脖颈淌了下来,还是退让了一步:“那依你言下,孤若是要你娶你为妃,该当何如?”
“依逍遥国法,该当经三媒,行六聘,方可成事。”华谣与东嵘三剑拔弩张的架势总算有所放缓,华谣轻轻将刀刃拿的稍远了些,言语却依旧坚定:“若是丰尧境内,并无媒人,那怕是要请国师受累,前往臣女母国——逍遥国境内相请了。”
“不过是三媒六聘之仪,孤早就有所耳闻,不过是媒人罢了,何须千里迢迢,再返回你母国去找!”东嵘三听华谣末尾那句话,就知道了华谣这是缓兵之计,但他转眼间的功夫,就又倏尔一笑,朝向华谣道:“孤的战俘营下,早就有你们逍遥国当年有‘逍遥第一媒人’之称的宋氏,孤便重金请她来做这桩喜事的媒人,也不算委屈敏钦小姐了吧?”
只这一句话,便如巨石入海,在华谣的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令华谣杏目圆睁!
东嵘三口中的“逍遥第一媒人宋氏”,想必就是那位唤作宋绾双的媒人,而这个宋氏,有着极为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她的生母柳白菀,以及在华青衿婚宴当天,被人毒杀暗害的媒人、也就是柳白菀的师姐穆霜霜共同的师傅——这个秘密本身是华谣不知道的事,但在柳白菀死后,她逼问柳白菀心腹汀兰,才得到的消息。
找到了宋绾双,就意味着,能找到母亲当年的一些旧事,包括陈酒,包括穆霜霜,包括她阿娘曾经隐瞒她的一切旧事。她怎样也没想到,丰尧之行,她竟然还能有额外的收获。
宋绾双早年消失在逍遥国境内,却没想到,是来了丰尧作为战俘,华谣心想,当真有失必有得,但为了这个所谓的“得”,她必须得暂时答应,委身东嵘三。只有如此,才能有机会见到宋绾双。
“您说什么?!”华谣毫不掩饰她的意外和慌张,但在慌张的眼神里,还隐约有着一丝期待和希冀,那是烁着光的、即将有希望的颜色,而不是畏惧。
华谣又一次开口确认着:“国师口中的宋氏,莫非便是逍遥国曾经的第一媒人宋绾双?”
东嵘三又不耐烦地一搡高氅:“她姓甚名谁,孤不知道,但你若是知道她的声誉,想必是对孤所言,再无异议了吧?”
华谣见东嵘三似乎是承认了宋绾双的身份,便假作暂时应允了婚事,欠身道:“国师既如此有心,是臣女之幸,如此,便请国师费心了。”
“真是啰里吧嗦!”东嵘三愈发不耐烦,粗野地搡了华谣一下,“你等着就是了。”
话音才落,东嵘三又一瞟殿上的曲知婳夫妇,却是满眼的不屑,腰也没弯、头也不回地和大殿前方背道而驰,边走边嚷着:“王弟身子偶有不适,先行告退!”
如此嚣张跋扈、无视法纪的身影离去后,整个大殿的婚宴氛围,都温暖了许多。
然而,今日,注定是华谣的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东嵘三走后,华谣果然被带进华阳殿去,但随后走到殿里的,不是东嵘三,而是当真奉东嵘三之命而来的无数的珍稀聘礼。
华阳殿里,的确是朱红铺张,喜烛长燃,接连数十只作为聘礼的锦盒和被红绫包装的木箱都逐一呈递到华谣眼前,但华谣都视若无睹,心绪紊乱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她斜倚在长榻上,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曲舯弈在黎嵘刀下救出她的样子,每每想起那一个瞬间,内心深处就满是感动,虽然她对他满心疑惑不解,但在这其中,但如今的她,却为了找寻母亲死去的真相,而不得不答应委身于东嵘三这个佞臣。
直到,那东嵘三口中的“逍遥国第一媒人”宋氏出现在华谣的眼前时,华谣才稍有安定。
走到殿里的是两个女人,约莫都有五十岁上下,都是穿着喜庆的红色长褂,虽然衣饰极具丰尧的特点,但她们发髻上缠着的同心结,却是逍遥国所特有的。
华谣认识发髻上缠着的同心结,而且,这不仅仅是逍遥国所特有的,确切地说,这是认识柳白菀的人才会有的东西。
只看这一个同心结的打法,华谣就已经能够确定,面前的这主仆二人,就是东嵘三口中曾经的逍遥第一媒人宋绾双,这样的装束和年龄,既符合她的猜想,也吻合她的预知。
主仆二人相继走了进来,为首的老妪朝华谣作礼:“奴妾参见夫人。”
“我还没过门儿,这句‘夫人’,是不是叫的有些早了?”华谣羽睫微垂,满眼的不悦,一双柳眉紧拧,抬头时,看清那主仆二人的脸,“你便是逍遥第一媒人,宋绾双?”
为首老妪颔首道:“奴妾正是。”
“你撒谎!”华谣一记凌厉的目光朝那为首老妪杀去,但转眼看向了站在老妪身畔的女仆,她看着两人相近的年龄,但却迥异的表情,她突然轻笑起来,开口时曼音流露,她的言语里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我没有看错,你身边的这位嬷嬷,才是宋绾双,宋前辈罢?”
华谣话音方落,那为首的老妪就目光闪躲不定,显然是自曝其短,心虚不已地跪拜在地:“娘子恕罪,奴妾不是有意欺瞒!”
“娘子好眼力。”老妪身畔的那个女仆就笑了出来,“你是如何发现的。”
就这两句话,华谣就认定了,这随老妪而来的女仆,才是真正的宋绾双。wWW.ΧìǔΜЬ.CǒΜ
华谣墨瞳一抬,也笑着回应道:“按逍遥国媒人的做派,聘虽至,礼未成时,断不会唤嫁娘为一声‘夫人’。”
“还请娘子不要迁怒于妾的挚友,胡娘不过是受我所求,才来帮我做这桩媒。”宋绾双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妪,老妪听宋绾双替她脱罪,连连点头,宋绾双抿了抿唇,示意胡娘不要担忧,才朝华谣续言道:“原本,妾只是求她帮忙,她也是拗不过妾的死缠烂打,若娘子要降罪,妾愿以死谢罪。”
说完,宋绾双就从袖口中抽出一把短柄匕首,但目光犀利的华谣很快就上她跟前夺下了那把匕首,朝宋绾双喝道:“你做什么?!”
宋绾双虽然已身为战俘多年,脸上满是风霜痕迹,但她的神情却仍然写满了忠贞,一字一句回应着,一边又奋力从华谣手中夺出匕首:“妾乃逍遥国人,绝不替丰尧人做媒!”
“前辈且慢!”华谣被宋绾双的蛮力推开,怕宋绾双当真自绝,就匆忙地伸臂喝道:“我不是丰尧人,我是逍遥人。”
宋绾双听到这一句话时,她的神情稍有松缓,她看向华谣时的目光柔和了甚多,无疑的是,她觉得华谣很是亲切,但她还是狐疑着,没能完全放下戒心:“你……?”
“你起身,下去吧。”华谣看着跪在地上的胡娘,命她退去,“把门关上,不要让人进来。”
“诺!”胡娘见华谣没有怪罪,赶忙起身关了重门,“奴妾告退。”
“柳白菀。”华谣在所有人离开之后,才敢回应宋绾双的疑问,当她转看宋绾双时,目光诚恳真挚,言语也温声轻缓,字字可见真心实意:“柳白菀……我是柳白菀的女儿。”
宋绾双大惊失色,赶忙扔了匕首,一双满是冻疮的、粗粝的手指紧紧握住华谣的一双柔荑,她的眼神里是华谣的脸,但却仿佛看到了柳白菀置身眼前,似乎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也有着他乡遇旧知的感动……
泪雾把宋绾双的墨眸氤氲,喃喃的说话声音,犹如梦呓之后的,大梦初醒:“阿菀……阿菀……你是阿菀的女儿?”
华谣被宋绾双这样出格的行为所震慑,宋绾双那热泪盈眶的样子,令华谣心生动容,更心生悲怆,她看出宋绾双眸底对她的珍惜,赶忙也将一双温暖的柔荑紧握住那粗粝寒冷的手:“是的,嬷嬷。”
“嬷嬷,嬷嬷!”宋绾双被这一声原本熟悉却已陌生了二十载的称谓感动得无以复加,似乎这是一种家人内心深处最真挚的呼唤,“你喊我嬷嬷!”
嬷嬷,嬷嬷——华谣唤宋绾双一声嬷嬷,这不是丰尧国所有的称谓,也不单单是逍遥国境内人人皆知的称呼,而是说,在会稽的地域内,年轻的女孩唤祖母时,才会喊一声嬷嬷。
而华谣的生母柳白菀是会稽人士,她生母的师傅,也就是眼前的宋绾双,也是会稽人士——宋绾双受囚丰尧二十载,在此作为战俘,作为马奴,饱经风霜,受尽苦楚,更有与故国家乡别离的苦痛,思乡之愁难缓。
而此时此刻,在丰尧的这等场合听到华谣那一声“嬷嬷”的唤,无疑是更胜于滴血认亲、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温暖,那种暖意,甚至要把丰尧马场的千万里寒冰融化。
这种相认,对于宋绾双而言,华谣是她爱徒的女儿,也是她的孙儿,她在这里,和她的孙儿重逢了——宋绾双仔细端详着华谣那张秀气姣好的容颜,似乎就在华谣那双炯炯有神的、杏核儿一般的墨瞳里,看到了柳白菀年少时,拜她为师的机灵模样。
华谣察觉到从门缝溜进屋内的一丝寒意,就赶忙紧了紧狐裘,拉着宋绾双走进内室:“嬷嬷,我们进去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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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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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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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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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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