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岷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寒意犹如一只湿滑的手,一截一截地沿着她的脊椎爬上后颈,然后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近窒息。
实话说,从几月前被意外卷入地底世界以来,遇见各种各样神神鬼鬼的东西,她怕吗?当然怕,怕到噩梦连连。
但那种害怕和现在的这种是不一样的。
这就像是你走夜路撞了鬼,虽然怕的要死但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要是有人故意把你引向那条鬼路,那种害怕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因为前者是对未知的本能害怕,而后者……则是对人心感到胆寒。
梁岷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怕到发抖的感觉,那是因为之前遭遇的种种她都知道,那是她自己选择的,遇到僵尸水鬼那都是偶然事件,甚至是当初关九半威胁地逼迫她前往岷山,她都没有这么害怕。
因为她知道关九不是本着要弄死她的心来找她的,但现在,梁岷却可以无比清醒地肯定一件事——有人要杀她。
毕竟祭祀的邪神再怎么可怕,它们都不会自己选择祭品,把祭品送上染血祭台的——是人。
联想之前有人冒充黄鑫给她发送邮件,梁岷如同醍醐灌顶般感知到了一只幕后的手,一环扣一环地把自己推进这个局,连她的每一次反应每一次选择都了如指掌,一步一步,算计得精确到让人发毛。
甚至,那人几乎断定了自己就算知道了一些端倪,也还是会朝他布下的陷阱走去,如同绝望的猎物。
梁岷微微颤抖起来,叶龄见她的神色十分不对劲,不由停下脚步,“小梁,多想无益,逝者已矣。”
梁岷抬眼看着叶龄关切的眼神,心中突然一阵悲怆。
她突然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怜,就算知道了有人要杀她又如何,因为她不能把这份恐惧诉说给任何人听,或者说,她不敢求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幕后操纵者既然这么了解自己,那么一定是她认识的人,而那人同时又要认识傅晓棠他们……也就是说,这个人,就在她周围,就在和她一起进入雪陀圣域的‘伙伴’中。
梁岷的眼神一一扫过周围一双双关切地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只感觉背后一阵发寒。在这些眼睛中,当真有一双眼睛是在故作姿态,当真有一双眼睛下隐藏着一颗残忍冷血的心……
她不敢猜。
同时她谁也不信。
“龄姐,我想快点找到九叔。”梁岷突然垂下眼眸,带着一丝疲倦道。
叶龄安慰她,“会的。那家伙不是一直说自己死不了嘛,这次找到他后我替你揍他,让他一直失踪。”
梁岷动了动嘴角,然后扯起一抹难看的笑。
看吧,多么可笑。
尽管和这么多人一起经历过生死劫难,但到头来,她敢信的居然还是只有关九。而这份信任也是关九自己舍命换来的,要不是他当初舍命救自己,她连他都不会信。
所以她改变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改变。
她还是孤儿院里那个被大家讨厌孤立的怪物而已。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梁岷。
叶龄看着梁岷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发白到现在逐渐地镇定下来,甚至已经恢复如常,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叶龄说不上来。
“龄姐,走吧。”梁岷突然转向程让,“既然知道了有人在搞邪教祭祀,那么在雪陀人手里的单璎珞也不见得安全,我们也得快点找到她。”
这时,一直在前面打先锋的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龄姐,有古怪。”
“怎么了?”
“这条路走不到头。”那人说完,黄鑫就道:“不可能,什么叫做走不到头,椁室之间的甬道顶多三百米。”
“也许是真的。”程让突然掐住表道。
原来他在那几个人离开队伍去前面探路时看了眼手表,是一点半。而梁岷刚刚拓壁画分析了将近一刻钟左右,就算不是几个体力较好的成年男人,按照普通人的脚程,一刻钟的时间足以跑出一千米了。
“龄姐,是真的。就算是一来一回,我们几个跑了也肯定有近千米。但这条甬道就是不到头,我们怕走散,留了个标记就回来了。”
那几人说完,甬道里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叶龄正凝眉沉思着,突然听见甬道里奔跑的脚步声,不由皱了下眉,“让探路的兄弟都先回来,这里有点不太对劲。”
梁岷抬眼,就见那几个探路的人都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心中不禁一咯噔。ωωω.χΙυΜЬ.Cǒm
叶龄也不解,“你们怎么了?”
只见其中一个比较胆小的带着哭腔道:“龄姐,探路的就我们几个,全都回来了啊。”
梁岷轻吸一口气,转头去看他们队伍的后面,但却无法辨认脚步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只有对坐的童子人俑诡异微笑着守在甬道口。
程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扫了眼众人,自己这边人都在,而叶龄点了点人数,发现组织带来的小伙也一个不少。
那么,现在响彻在甬道里的脚步声,又是谁在奔跑?
“他老娘的,谁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搞鬼,老子毙了他!”老疤看着三粗五豪,但最受不了这些不阴不阳的东西,因此暴躁地就想循着脚步声追去。
“等等。”这回却是沈瑛挡了下他。
老疤和沈瑛不熟,不过因为沈瑛是程让亲哥哥,向来对程让忠心得像条狗的老疤自然不会再发作。
沈瑛轻轻嗅了下潮湿的空气,然后若有所思道:“空气中有犀香。”
会辨认中药材的人鼻子都很灵通,因此梁岷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即使自己是一点也没闻到。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不同的人做起‘闻’这个动作来效果是不一样的,三金那家伙也算个浓眉大眼的俊朗帅哥,但嗅东西时怎么看怎么像缉毒犬。
“哪来的香味?”程让皱了皱眉,照理说,从刚才他们走进这甬道开始,那种据说能招鬼的异香就消失了才对。
沈瑛抬起眼,静静道:“我们的衣服。”
“衣服?”黄鑫抬起胳膊,用力闻了闻,几天没换衣服的汗味扑鼻而来,他自己都不太受的了地偏了下头,“沈医生,你是不是闻岔了?”
沈瑛摇了下头,“这种味道,人是闻不到的。”
他的嗓音本来就轻,在这种甬道里更显幽幽,梁岷咽了下口水。没想到沈瑛讲课枯燥乏味,但讲起鬼故事也是一把好手。
也许是知道了有些东西比鬼神更可怕,又或许是一众人一起撞鬼,梁岷竟有心思开起了沈瑛的玩笑,“老师,回去您要是开一门《中医药材中的聊斋异谈》选修课程,人一定爆满。”
但梁岷的插科打诨似乎没能放松众人紧绷的神经,因为在她说完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退开了一步,像在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她。
准确的说,是看着她的背后。
下一刻,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气就钻进了梁岷的衣领,就像有个人在对着她的脖子吹气!
站在她对面的程让和黑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端起了枪,实弹推入枪膛的声音咔嚓可闻。
程让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指了指壁画,意思是让她看壁画。
梁岷的脖子僵得不能动弹,只能机械地动了下头,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壁画。
就见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一道幽幽的黑影在她背后被数倍放大,斜斜地拉长在壁画上。
有个东西,正趴在她背上!
梁岷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她感觉背上湿漉漉的,一种可怕的熟悉感如电流般蹿过全身。
她强忍住抖动后背寒毛的冲动,用唇语对程让说道:“是什么…”
程让摆了下手,示意她别说话。他和黑子一左一右站在梁岷的对面,其余人退后了几步,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们。
程让和黑子两人手中的枪随着梁岷背后晃动的黑影一点一点移动,慢慢抬升,仿佛梁岷背后的鬼影正在站立起来,他们拿枪的姿势极稳,手臂完全没有一丝晃动。
梁岷知道俩人枪法极好,黑子更是狙击手出身,但是被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的恐惧感是无法用理智消除的,更何况打人毕竟和打鬼不一样,也不知道鬼吃不吃子弹。
后背的白毛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梁岷知道他们之所以还不开枪,是在掐那个鬼影停止晃动的点。只要一刹那的静止,他们就能把她后背的鬼东西打下来。
梁岷暗暗掐了掐自己,极力稳定自己的身体,到时候要是因为自己乱动而被意外射中,那也死的太倒霉了。
正在她在心里祈祷这折磨快点结束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呼啸声擦过她的耳朵,接连的子弹出膛声在脑后爆开,差点震聋她!
梁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龄一把扯开,后退开好几步。
趴在梁岷身后的东西不知中了几枪,发出一阵类似啼哭婴儿般的凄厉叫声后,猛地窜到了甬道顶部!
紧接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一道道诡异的黑影晃晃悠悠地在壁画上直立了起来,竟然呈包围之势把众人拢了起来,一阵又一阵令人极不舒服的尖厉叫声响彻在甬道里。
黄鑫举着枪四顾,刚打出的子弹却是打到了壁画上,根本没能伤到那些黑影,他颤着手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梁岷愣愣地眼前的景象,大脑也在一瞬间卡了机。
就在这时,黄鑫手里的枪突然脱手掉落,他大叫一声,半个身子竟然被拽到了壁画里!
原来两侧的壁画竟然翻转了过来,一只青紫色的干手在电光火石间从壁画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右胳膊,把他拉了进去。
叶龄反应迅速,立即拽住了黄鑫。
抓住黄鑫胳膊的那手像是小孩的手,手骨还没成形,蜷缩的五指就跟鸡爪似的,上面还糊着一层类似尸蜡的东西,但是力气恁地大,尖锐的黑色指甲像是锉刀一般深陷进黄鑫的皮肉,黄鑫当即大叫一声。
组织的几个兄弟赶紧过去帮忙,几人合力拉着黄鑫,黑子看准间隙,一枪打在那只枯手的手腕上,那不知什么的东西怪叫了一声,哧溜缩到了壁画后面。
黄鑫重重地摔在地上,右胳膊上被那东西抓出了三条乌黑带紫的血痕,梁岷一看就觉得不妙。
果然,沈瑛抓起他的手一看,脸色就变了,“是尸毒!”
他话音刚落,两侧壁画上就响起了咔啦咔啦的转动声,梁岷脸色一白,下一秒耳边就接连响起了惨叫声。
一双双神出鬼没的枯手从壁画里伸出来,抓住人就往里面拖,遇到抵抗就缩回壁画,一时间枪声不断,不少人都中了招。
“他娘的没种的耗子鬼!”老疤手里的枪托砸在一秒闭合的壁画上,不禁咬牙大骂道。
这些手太阴狡了,躲在单向翻转的壁画后面,梁岷他们根本打不到,而且无论他们跑到哪,这条甬道就像是无底的一样,永远到不了头。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们全都会感染尸毒!
穿过零散狼狈的人群,梁岷的目光突然对上了甬道口那两个跪坐的童子人俑。
一道电光劈过她的脑海!
“你去哪?!”程让见她突然朝甬道口跑去,不禁急道。他把一只伸出来拽他脚的手踹开,这些鬼东西根本是防不胜防!
梁岷没时间回答他,她一路磕拌着跑到人俑边,举起匕首柄狠狠地朝两个人俑砸去!
陶土人俑桄榔桄榔地应声而碎,里头两坨黑色的东西立即软趴趴地瘫在地上,犹如一滩液体。
但梁岷却瞬间倒吸了口凉气,因为这是个畸形的小孩。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种阴诡残忍的人俑铸法,就是把身体未成形的婴孩塞入陶罐,他们的手脚都被束缚在罐子里,就算长成也已经畸形地不成样子。
她刚才也是蓦地想起曾经在岷山地底,白修己和她提过一种用小孩的阴尸来镇墓的邪法,就想着这童子人俑里会不会真有婴孩。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梁岷微抖着手,扒开畸形婴孩黑色的胎发,果然发现了一根从顶门灌入的铁签子。
闭了闭眼,梁岷咬牙猛地将铁签从这两具婴尸的颅顶抽出,就在这时,甬道里婴孩般凄厉诡异的尖啸声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数双鬼手也缩回了壁画后面。
“哐啷——”梁岷手里的铁签掉在地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瘫坐在地上的梁岷喘着气,看着地上的两具胎形怪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你们,自由了吧……”
然而就在话落的一瞬间,梁岷感觉到臀下的地砖似乎往下陷了下。
她猛地一惊,心中警铃乍响。
然而已经晚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几乎没人意识到怎么回事,梁岷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看到程让惊骇地想要伸手来抓自己,但接下去,她就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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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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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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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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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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