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
拄着拐杖的老爷子面容肃穆,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倒是一排闲适,靠着椅背,两条长腿叠加在一块儿,表明了根本没多把这场谈话当回事儿,这些天,江逸之已然是无心无耳无神,透着一股比早前刚回国时更深的阴郁和冷漠。
老爷子受不了小儿子这么一副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模样,手里上好的楠木拐杖重重地杵了几下地板。m.χIùmЬ.CǒM
“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逸之停下夹菜的筷子,携过一张纸帕轻轻按了按嘴角,语气平淡:“您指的是哪件事?”
江老爷子将手上的勺子一放:“听这意思,你还做了什么?”
江逸之自顾自吃着自己碗里的,也不看他:“估计我做的没哪件事能合您的意,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闻氏的事,你在国外学的那套操盘伎俩还没能瞒过我这双老花眼,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啊、这个啊,没怎么想的,有利可图便可为之,事实证明,的确是有利可图,况且,我好像没有动用一分江氏的资产吧,您不必着急。”
江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就只是这样?”
一直在安静吃饭的江南枝此时也轻飘飘地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略微侧头,江南枝又乖乖埋头扒饭。
江逸之反笑:“嗯,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对老人家说还是跟谁说。
江老爷子不满意道:“太冒险了,这次明摆着是上面发了罚令公告,你这么贸然就不怕把江氏也卷进风口浪尖?不管你用谁的身份,在外边,你就是江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江氏。”
“我自然是有十成的把握才接下这个位点的资金链,闻光远也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他借力打力,用这张红牌直接将旁支扫地出门,我不过是在背后推了一把力而已,你不用操心。”
“好,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你。那和林家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定给我定下来?”
听到这句,心无旁骛觅食的江南枝又偷偷抬起头来,竖起耳朵。
江逸之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我和林家什么事?”
老爷子用力地杵了几下拐杖:“你说什么事?全安城都知道的事,大伙儿可都擦亮眼往我这儿放箭呢!你今年二十五六,想再玩几年我能理解,我又不逼你马上结婚,只是也要慢慢开始准备起来,林司令家的人你也敢疏忽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江逸之听了也没什么大反应,面无表情,浑不在意地说道:“林思然她自己混骗她爸,不关我的事,我作为挡箭牌已经亲自上门跟林司令解释过了,您还是歇了这条心吧。”
“你……”
管家眼见父子俩又要掐起来,忙笑着打圆场:“老爷,江少难得回来一趟,终身大事什么的可以以后再说,江少年纪也不大,不急这一时。”
可惜,江逸之却没打算领他的情,接着道:“我难得回来吃一顿饭,不想气您,但还是要提前告知您,在这件事上,我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听您的,希望您理解。”
“孽子,翻了天了你……”
饭局不欢而散。
江南枝到院子里散步消食,看到她这位生人勿近的堂叔在草木青疏的亭子里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堂叔好。”
江逸之这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江南枝?”
是叫这个名字吧。
女生微笑点点头:“前塘的莲花这会儿开得正好,您待会儿可以顺道看看。”
江南枝觉得今天江逸之身上散发的阴郁和冷气连三神五鬼都不敢近身:“不打扰您了。”
她刚走几步就又听到身后想起一道轻而低缓的询问:“你跟……闻昔很好?”
问话轻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弥散在风中,她都怀疑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啊?”她转过身来,“嗯,挺熟的。”
“她最近……恋爱了?”
江南枝讶异于男人口吻里的无力和……无奈,丝毫没有刚刚在饭桌上杠横眉怒眼的老爷子的那份胜券在握的四两拨千斤。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她在学校很受欢迎。”
完全是实话实说了。
江逸之“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我先回去了,堂叔再见。”
银塔精致堂皇的皇冠包厢。
陆禹最后一个敲门进来,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微微挑起:“天上下红雨了?我江哥竟然主动找我出来喝酒,害得我立马撂下那边的场子就杀过来。”
江逸之修长的两指夹着烟,颓然吐出一口气,淡淡一笑:“误你局了?”
“江哥你不是不抽烟吗?”陆禹没见过他江哥这幅烦躁不堪的鬼样子,觉得有趣,笑侃道:“我心甘情愿,毕竟疗情伤这活,我称第二,安市就没人敢叫第一。”
温时川给江逸之倒了半杯黄金玛丽,有些好笑道:“闻昔还没理你?你跟一个高中生也能置气这么久?”
江逸之不答,接过那杯金黄色的液体一灌就是一大半。
陆禹听完也觉得匪夷所思:“是啊,这我可得好好请教一下你了江哥,按说咱昔妹妹怎么排也排不上作天作地那一挂的,就这么个好脾气的小人儿精你都能给惹了,今个儿我必须给采访采访,您是怎么做到的?”
“滚。”江逸之本来就烦,心上的痛处被他们这么简单粗暴地戳开来更是躁,散散淡淡一勾嘴角:“青春叛逆期到了,欠调教。”
温时川嘴角抽了抽:“你怎么不说是你太兽性,吓到了人家。”
江逸之木然地侧过脸,眉头深锁:“我对她,不好么?”
“哥,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陆禹瞬间情伤治愈热线上线,“我要是十六七的小姑娘,我也喜欢小白杨似的小鲜肉,还好您这心思藏得深,不然绕是我昔妹子这把心理素质过硬的姑娘也是杠不住。”
“嗬。”江逸之随手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衣领,平日禁欲清冷的高岭之花此刻却浑身散发着一种颓然的邪魅,喉咙里闷出一声自嘲又无可奈何的轻笑,“没用,藏着也没用,我都还不用说什么,她就已经躲得远远的了。”
“何况”他又沉沉地吸了口烟,仿佛这样才能将心中那些郁然和钝痛挤开:“她马上也高三了,我不想为难她。”
也舍不得。
温时川睨了一眼他:“那你就别喝了,你这个节奏,胃不用要了?。”
陆禹:“闻昔才多少岁,小姑娘家说的喜欢,一本小说换一个男朋友,一部剧换一个老公的,今天男神明天可能就脸都不认识了。”
江逸之两条长腿一叠,单手支着沙发的扶椅撑着沉重的脑袋,闭目养神,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们家小朋友。”
闻昔比一般的同龄人成熟的同时,也比一般的同龄人慎重。
从来不仗着自己的家世和样貌恃宠而骄,别看她人脉关系处得贼溜,其实对感情又郑重又严肃。
这种特别有主心骨的姑娘,亲口承认的“发了疯一样的喜欢”他不敢不当真。
时间过得快,高三的时间过得更快。
闻昔每天都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早出晚归,蒋京京根本跟不上她的步伐。
“你这样还没到统考身体就得挂。”钟栩奕拍着篮球绕着她转。
“我觉着挺好的。”闻昔坐在双杠上,用吸管搅了搅酸奶。
钟栩奕冷哼一声:“哪儿好?”
“哪儿都挺好。”闻昔把瓶底吸得“嗞嗞”响,“放心吧,你老大挂不了,我有更重要的事,任重道远。”
这些天,闻昔又变回了那个嬉笑爱闹人见人爱的小太阳,学习、帮老师收作业、帮同学解题,放佛又变回了那个还没遇上江逸之的她。
心里的种种波澜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她只能自己消化。
虽然有时候,江逸之晦涩难明的眼神、冰冷的声音、失望的表情会出现在她梦里,她伸出手一抹脸颊,湿漉漉一片。
但是等时间让她平静过来时,才发觉,前段时间的她是多么地不成熟、躁动、自私和不知轻重、不可理喻,那些天仿佛是做了一场荒唐可笑的梦,她有想过找个时机找江逸之道个歉。
她确定她仍旧不可自拔地喜欢他,所以那句话是真的,“在年少的时候,不要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她是不会放弃的,她要做的是,学会用一种更正确和更光明的方式去喜欢他,她不是胆小鬼,她的爱经得起公平竞争,给他选择的机会,即使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这份爱,如果他不要,那她就放在心里,暖着她自己,不惊扰他。
但她的喜欢不应该让自己变得尖刻难堪、捉襟见肘,同时也让对方不明所以、毫无方向。
下晚自修,教室里又是只剩闻昔一个人学到熄灯。
回宿舍的时候刚好遇上班主任,今晚轮到她查寝。
闻昔主动问好:“陈老师好。”
班主任在昏黄的路灯下一打量:“哎是闻昔啊,学这么晚?”
经过上次的英语演讲比赛,班主任对闻昔印象很好。
闻昔:“回宿舍也没事儿就多看会儿。”
“你们还有一年,不用这么紧张。”班主任拍拍她的肩,笑道:“像你们这种自主意识这么强的学生,家长完全不用操心啊,前两天你小叔还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呢。”
她小叔?
噢,她怎么忘了,江逸之和班主任可是交换过电话的。
“他……都问我什么了。”
微颤的尾音掩饰了女生心底的一丝心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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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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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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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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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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