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在清晨的雾露中悄然而至,从露台眺望扶疏的镜湖,一番映日荷花只留残荷听雨,倒是木樨与丹桂开得起势,沁人心脾…….
拎起滑板出门。
镜湖西面有一片高大茂密的竹林,竹干粗细相杂,有的粗如碗口,有的细如笔杆,但都伸展着细长的枝叶,挤挤攘攘,争相生长。
即使已近中秋,也仍茂密繁盛,彰显着极强的生意。
听老闻说,当年她的母亲,哦,就是余婉女士,也极喜欢扶疏的设计图,约好了等完工一家人就搬过来长住,可惜还没等到……
她在书房里见过母亲画的一幅《竹有三修》,她不仅是一位业界有名的文史学者,在书画上也造诣颇深。
她不只一次皱着眉,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这位余婉女士啊,可真傻——
那样一个才气横溢、书香满身却背景平平的温婉女子,根本不适合在规矩繁琐讲究门当户对势均力敌的权贵世家中消磨生命与才情.....
闻家对余婉从来都是不认可的,那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对闻家完全没有任何价值,所以也从未承认过闻昔闻氏嫡长女的身份。
闻光远为了余婉执意退了与世代官家千金张小姐的婚约,闻家大怒,余婉嫁过来的日子并不好过,闻昔刚生下来,他们一家仍住在闻家老宅,闻氏内斗之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白热化。
姑姑堂叔奇巧阴招层出不穷,前豺狼后虎豹,他忙于应对,却忽略了余婉生育落下的病根,她本就体弱,心疾焦虑,多病缠身…….
公婆的刻意难为,三房妯娌四房姑嫂的鄙夷奚落,甚至管家下人有意无意的落井下石。余婉也从来不说,此时正是闻光远最艰难的时候,她不能拖他的后腿……
直到她的身体如较弱的花蕾迅速枯萎,直至灯枯油竭……闻光远的怒意和悔恨引发了与老宅的决裂,带着闻昔自立门户至今。
啧,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想起余婉在病中给她写的许多日记和书信,让她不带着怨气和仇恨去生活,不被那些无谓的人事影响和束缚,余婉女士希望她良善热情,阔达大气……
闻昔踢踢树桩,有点儿为难啊,算了,管她做不做得到,做不到的话——那就先装着做到了再说呗!
江逸之慵懒地斜身倚窗,观察湖边那道清瘦的身影已经足足五分钟有余。
毕竟,镜湖的对岸,正对的是十二厢。
十二厢,扶疏至尊黄金地段,放眼园林草木,山湖水色尽收眼底。
回国事情太多,江逸之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通宵工作,反正,睡下也是噩梦、失眠、时差难倒。
只有连续不断高强度的工作,才可以压下心中被蚕噬的空洞。
眼睛累到发疼,本是打算看看风景松松心神,不料,开个窗也能看到那只傻兔子。
看来昨天说的跑步,也不是随便说说,清晨人少,就她蹦蹦跳跳满院子瞎逛。
秋日园林,本就比不得春夏之际生意盎然,但似乎因为有了那抹充满活力的身影,才不显得萧瑟凋零。
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远远看去,昨日柔善的笑颜此时在清晨的朝雾中沉淀一股坚定的气势,脸上不知何时有了那种不同于少女的生气与生机的沉静与坦然。
有些诧异,昨日那样一个嬉皮笑脸、八面玲珑的小姑娘也会有这样坚定决绝的眼神与淡然的神情,仿佛与她示于人前的模样恍如两人。两面都是她,两面又……都不是完整的她。
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隐隐记得,没出国前也是见过她的。
宴会中某个角落。
小小的一只玉团子被其他小孩子孤立议论。
“听说她没有妈妈了,她爷爷奶奶也不想要她。”
“我妈妈说别和她玩儿,没准什么时候闻家就要送走她了。”
那时候的她只冷着一张脸,没有露出伤心、害怕或者任何表情,径直地朝那个说得最起劲的小女孩儿走去,将蛋糕倒在了她雪白的公主裙上。
那小公主哭天喊地招来了人她倒不在乎,只是为那块浪费了的蛋糕惋惜,想要再去取一块可不容易,她还没桌腿高。
初中少年江逸之百无聊赖,将一块蛋糕拿到她跟前,小闻昔一脸肃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好看的哥哥,没动作,江逸之不得不露出个笑容她才高冷地接过来。
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那时候的小闻昔可一点都看不出如今这热情平易、嬉笑能侃的苗头。
这姑娘是真的小刺猬变小太阳还是变了个壳没换芯,还真不好说。
闻昔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啧,一定是秋天到了,触景生情忧郁了一把。
天光大亮,扶疏里也开始活泛了起来,仿佛只要在人群里,闻昔就能自动点亮交际花技能。
“林教授,今个儿您下厨?”闻昔嬉皮笑脸地接过老太太手上的菜篮子,林教授以前和余婉在同一所大学。m.χIùmЬ.CǒM
“瘦了吗?没有吧,学习辛苦的?不存在不存在,哈哈哈哈哈,说得我自己都信了,那什么、不是,您这样说我就很惭愧了。”
“嘿您看,那不是张队?这新制服够秀啊!今天两米八!要不怎么是我扶疏保安组颜值中流砥柱。”
早巡的保安组长心情愉悦,腰背一挺。
江逸之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全是她清亮绵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得,看来方才湖边那抹宁静的身影不过是他一夜未眠的错觉了。
揉揉眉心,他脑仁疼。
三教九流,仿佛哪里都是她的主场。
江逸之把窗关上,隔绝了窗外那抹蹦蹦跳跳的身影,继续低头审阅最新季度的竞标书。
他平日最烦受人羁缚管束,回国了就更要堵住江家正脉旁支们的嘴。
江逸之生性淡漠低敛,向来无意参与氏族门派的抱团联姻或你进我退,从头到尾一副置身事外之态,把江家家主气得七窍生烟。
丝毫没有一点准掌权人的责任感和自觉。
咖啡见底,拿着杯子下了楼。
客厅装潢一派古典雅致,陶瓷、茶盅、梨木案牍、雕镂屏风、琉璃罩灯无不精雕细琢,锦绣蜡染更添古意。
江逸之虽然早早出国念书,但骨子里对中国传统文化审美更为偏爱。
这也是他回国后选居扶疏的原因,但因为刚搬来不久,客厅与厨房都还有些空,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
倒了咖啡,三颗糖,两勺奶。
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甜食重度嗜好者。
过少的睡眠和疯狂的脑力运动只能靠越来越重的甜腻去刺激味蕾和感官,保持清醒。
这是他在国外从十几岁开始就习惯了的生活状态。
杯子七分满,空寂的空间里仿佛闻得见水流动的回声。
一片死寂里,忽然有那么一瞬,他好像觉得,方才窗外那个甜甜脆脆的声音,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扰人清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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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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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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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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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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