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绝冥剑的铁砂和优质木炭均产在燕国至北,磨石只需在旧都兴阳城外三十里的桐庐铺子里寻,那铺子的师傅便是当今世上最好的铸剑师,绝冥剑非他铸不可。”
萝笙说完这些,我不知该作何反应,白逸玄也一直没转身,她低头顿了一会儿,神色黯下来,小心翼翼问:“太子一直背对着我,是不愿再见我了吗?”
白逸玄带着些许惊喜道:“你叫我什么,太子?”
我正想不通萝笙为何来寻白逸玄,转而一想便恍然大悟,她还不知道东宫早已易主,只听说太子在这里就找上门,怕是把白逸玄当成了白逸麟。
白逸玄略动了动嘴角,但直到离开也没说出一个字,他走后很久,萝笙仍杵在原地一步不挪动,眼中含泪低喃:
“他果然是怨我的。”
我心里直犯嘀咕,白逸玄不说话是担心萝笙认出他来吧,但此时我又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好说。
晚饭时分,我们共守在炉边看火焰舞动,萝笙一直默不作声,我也曾讲过几个笑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几番下来都是徒劳,我就知道不是我的笑话不好笑,而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入了夜,白逸玄一人走进屋,他戴着一张银制面具遮住脸,萝笙十分惊喜地站起身来,笑意浮上脸颊,我退出去掩上门,按惯常的做法抠个洞搞偷窥。
她高兴道:“我原以为你不在东宫,还准备去祁汾岛寻你,当初你送的那只翠鸟被我放走了,我去重新捉一只送你赔罪!”
他负手站立没有答话,萝笙走近几步继续道:“我脑子越来越不好,险些把所有人都忘了,后来做了个噩梦,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我刀下,哭得撕心裂肺,醒来却又是糊涂的,我拼命想,拼命回忆,终于记起来,你就是我最不能忘的那个人。”
萝笙絮叨地说完这些,全然不顾眼前的“太子”一语不发,她打量他好久,笑意渐渐凝固,看着面具下的眼睛突然有些慌神,她试探性问了声:“太子?”
“太子”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就在此处住下,孤再不许你走了。”
“你不是他!”
萝笙愣了愣,一滴眼泪径自淌下。
“我不想再见到你,太子呢,他在哪里?”
白逸玄淡淡道:“太子就在你眼前。”
萝笙十分生气道:“你怎么就成了太子?我要找的是逸麟太子!”
“他已经死了。”
倏地,萝笙神情丕变,苍白面容一点点灰败下去,颤抖着声音道:“我不信,你在说谎。”
白逸玄猝紧眉头,低沉着嗓子道:“人事无常,十多天前逸麟太子突患重病,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没过几天太子便薨逝了。”
萝笙听了没一点反应,只是眼泪一滴滴地滚落,良久,微弱地发出声音:“我那一刀并没有刺中心口,我也不信太子会突然患病,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他,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白逸玄干脆回:“我说过,他已经死了。”
萝笙跌坐在地,眼中现出惊恐神色,白逸玄蹲下身来正欲将她扶起,冷不防,萝笙一伸手揭下面具,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漠然问道:
“是你杀了他,对吗?”
一声清脆响,面具啷当落地。
萝笙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如今你已是太子了呢。”她仰头看屋顶,眼泪还是一滴滴流下来。
“卫国的新太子在这里,可我的太子又在哪里呢?”
白逸玄看着她道:“你恨我?”
萝笙哑然失笑,“你是太子,我怎么敢恨你?我只恨我自己不早点承认对他的感情,偏执地将家国之恨放在他一人身上,我当然明白我的母国回不来了,可又怎么愿意承认爱上自己的仇人?”
白逸玄一把揽住她的肩膀道:“当初你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救我,你真以为我铁石心肠不懂你心意?你曾问我是否要摘天上的月亮,我没有告诉你实话,是因为此事太过凶险,我舍不得让你冒险,未上九天之前,留在他身边总比跟我好。”
萝笙听完愣住,他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从今以后你再无需担忧烦恼,留在这里陪我,给我个机会好好补偿你。”
她挣开他的怀抱,微皱着眉头道:“在此之前,请让我去一个地方。”
白逸玄允了请求,第二日便派了侍卫护送我和萝笙出城,一路还有太医随行。
冬日的天气昏沉,萝笙多半时间都处于混沌状态,我也有些不适,闷在马车里时常觉得恶心,感觉像吃坏了肚子,但其实我根本没吃过东西。
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世界真是越来越奇妙了,一只鬼竟然会恶心。
行了两日终于到达祁汾岛,早有一条华丽游船在岸边停泊等候,萝笙却随手指了一条小渔船,又点了一个侍卫陪行,其余人都听命在原地等候。
还未登岛时,遥遥可见岛上林木葱茏百草丰茂,虽已入了冬,林木间仍藤萝缠蔓景色大好,不禁让人疑心这岛究竟是个什么岛,怪不得逸麟太子临死前会专门交待此岛。
小船靠了岸,我扶着萝笙渐往深处走去,草木间一直扑腾起胖胖的小鸟,浑身布满翠绿色花纹,腹部羽毛赤红如火,头上还顶着一小撮纯白的花冠羽毛。
萝笙眼睛红红的,难得带了些笑意道:“草树茂密,烟聚萝缠,谓之‘烟萝’,原来他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叫‘燕萝’,他是专门将祁汾岛布置成这样的。”
我恍然想起逸麟太子生前的话:如果真还有她能记起他的那一天,就说他在一个有翠鸟的岛上。
缘起于斯,缘尽于斯,大概他早料到结局会是如此,离世之前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希望她不会完全磨灭自己,又盼着她能永远忘记。
我担心萝笙体力不支,不肯让她走完整座岛屿,她却十分坚持一再请求,漫路好景相伴,只可惜故人不再。
“我原本就猜到结果不好,但我又不愿相信那么坏的事实,我还活着,你怎么舍得死?”
如此辛酸的诘问,让一旁的我十分难过,料想萝笙心里该更加痛苦,她伏在地上,悲伤地用手捶地,地上全是鲜红的血迹。
我犹豫了半刻,还是决定不去拉她,径直走开只远远守着,脑子里不安分地胡想一通,如果萝笙最后知道逸麟太子其实是死在自己手里,那她该是多么痛苦,这一切都不敢往下想。
此时突然起了一阵风,随微凉送来的还有颤抖的低泣:“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到最后却变成你消失,我到处找,你忍心把我丢在后头?”琇書蛧
后来登船前,萝笙还说了一句话:“如果他不是卫国太子,而我也不是燕国公主该多好?”
如果,都只是普通人该多好?
可惜了,这辈子……
回到梁州东宫,白逸玄让萝笙住在自己的寝殿,奈何拗不过她再三拒绝,只好安排了间偏殿住下,命太医随时在外听宣。
夜里萝笙唤我进来,她披了件厚氅坐在床头,拍拍旁边的床褥对我道:“辛阿,你来睡我旁边吧。”
我一想到自己是只鬼就不得不拒绝:“我体质阴寒,晚上离得太近对你不好。”
萝笙勉力一笑,苍白的嘴唇勾起一点弧度,“无妨,我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们好心瞒着我,但唯独身体这种事瞒不了自己,好好的人哪需要几天就换血啊?”
我拗不过只得挨着她躺下,望着床边的帘子发呆。
“这几日陪我一路奔波,真是辛苦你了。”
萝笙轻叹了口气继续道:“还记得初次见面是在香兰阁,你只穿了件内里的衣服,慌慌张张跑进屋子里来寻菜豆儿,我当时就想这是哪里来的姑娘,既莽撞又天真,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我尬笑了声:“诶,往事不堪回首!”
萝笙也枕着手臂躺下,“辛阿姑娘,若有来生,我扮作位公子撩拨你怎么样?”
我付之一笑:“那时你大可不必再扮男装了,一定会有真正的良人来收你。”
“希望如你所言。”萝笙笑笑道:“有时真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所顾虑。”
若说自由自在倒可,现在的我也不尽是无所顾虑,七日之期将至,绝冥剑尚无进展,卫玺也没有回来,我真担心没人治得了那个疯子。
“你明天要走了?”
我撅起身子爬起来问:“你知道白逸风的事?”
“你身上好冷,别吹了风。”萝笙替我掖紧被子。
“我虽大部分时候都睡着,但昏沉之际能听到许多话。好些天前,有个声音一直响在我耳边,他叫我一定要好起来,如果不知道为何而活,就算为他也要多活些日子。”
这声音,无疑是逸麟太子的。
此刻想必萝笙早已明了那人是谁,我担心她情绪绷不住,正欲说些安慰的话,她又继续道: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千万不要难过,我好想他,想立刻就去见他。辛阿,我大概真的,一点都不想独活下去了。”
“那白逸玄呢,你对他就一点情意都不存?”
萝笙揉揉眉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其实比我更可怜,到头来一个真心爱他的人都没有,从小孤苦无依养成凉薄的心性,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无奈之举,我不恨他,但也喜欢不起来。我曾郑重地把心交给他,可是得到爱却不是从他那里,人总是喜欢自己能占到便宜的人,他让人占不了便宜。”
平心而论,这番话说得很公正,公正到我都无法再为白逸玄辩驳些什么。
他对萝笙的爱有真实的部分,但也充满了欺骗和算计,因为一切感情都让位于对权力的极度渴望。
萝笙浅笑道:“夜深了,辛阿姑娘早些睡吧,看你最近一直脸色不好,可别为我搞坏了身体,到时候卫公子回来可是要怪我的。”
“哈哈,怎么会呢?”
我乖乖躺下扯好被子,回头见她已合上双眼,心下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好久没见她展颜欢笑,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了。
我轻轻唤了一声萝笙,她淡淡回应道:“睡吧,我也困了。”
我只好一口气吹灭蜡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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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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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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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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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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