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些出神,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脸色也不太好,眼眶发青唇色泛白,菜豆儿扭头发现我回来了,喵呜一声,一个胖拱拱下地,努力迈动短肥的四条腿儿奔过来,灵活地跳到我怀里。
我感觉双臂一沉,忍不住道:“菜豆小朋友,你又胖了诶!”
卫玺闻声转过身来,一瞬间有些发愣,不可置信道:“辛阿,是你吗?”
我抱着菜豆儿走到他面前,“是我,我回来了。”说完我还补充了句:“我回来就再也不会走了,不管你娶我也好,不娶我也好。”
他轻笑出声,眼中溢出华彩,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菜豆儿也伸出一只胖脚抬起他的下巴,就像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轻薄姑娘那样,他笑意更深,脸上腾起两抹红晕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我恍然想起月白跟我一起回来的,回头却不见人影,四处张望道:“月白呢,怎么进门起就没见到她?”
卫玺道:“辛阿,其实……”
“等一下哦。”
我把菜豆儿放到地上,拍拍它的小屁屁道:“快去找月白。”等菜豆儿消失在视野后我才站起身来,问卫玺:“你刚才说什么,我听着的。”
卫玺瘪了瘪嘴,沮丧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干脆你和月白一起过好了。”
我故意拍手道:“好啊,你和菜豆儿喝茶散步,我和月白红尘潇洒。”
一语完,卫玺原本就颓唐的模样更加颓唐,他咳了咳道:“那我去找菜豆儿了。”
我憋笑拉住他的手,“开玩笑的,别跑了,我知道你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睡觉,先去吃点东西才行。”
我这么说卫玺并没有高兴起来,反倒有些惶恐不安,我心领神会道:“放心啦,不是我做饭,让王婶做,想吃什么做什么。”
卫玺不置可否笑了笑,“你回来就好,你回来什么都好了。”
晚饭时月白迟迟未来,我和卫玺正打算去找她,王婶突然进门道:“月白姑娘已经走了,让谷主回辋川后务必转告茶家家主,是她自己不想要祖宗定的夫婿,甘愿弃了这门婚事,若有一日有幸寻到良人,定会将他带回茶家。”
我们听罢对视一眼,卫玺道:“去寻她。”
我也正想说这个,王婶又道:“月白姑娘还说不必找她,别离足华生,怜取眼前人,只愿谷主和辛阿姑娘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王婶一番话让我和卫玺心情复杂,我俩愣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出门找了一大圈没发现人影,也不知月白到底去了哪里,晚饭吃得索然无味,夜晚坐在院中看星星。
我仰头盯着夜空里那颗唯一的星星,卫玺突然开口道:“你脖子酸不酸?”说话间还用手托住我的脖子。
我偏头看他,嗫嚅了一会儿,半晌才道:“百鬼出,地久旱,天空没有月亮黑魆魆,好不容易找到一颗星星,哦豁,原来是妖星。”
他有些惊奇道:“你知道妖星?”
我点点头,“你是不是担心祸事将至,幽冥狱里的妖魔可能会跑出来?”
他嘴唇颤了颤,一把将我拉到怀里,我探出一只手指着夜空道:“其实未必啊,我看那妖星不是很亮,搞不好只是一时糊涂迷了路,等它想明白就回去了。”
卫玺把我伸出的手拉回来,一起圈在怀里,声音缓缓响在我头顶:“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我不安分继续道:“千年来幽冥狱一直关押着上古妖魔,血肉之躯用什么来强化结界呢?我思考很久,想来想去也只有那种古老的咒法,以自己的生命和永生灵魂作为代价施咒,就像给快要捅烂的窗户纸硬糊上一层。
里面的东西一直作妖,外面的人就得不停糊纸,所以你之前才会说,卫家的祖先不会从地里爬出来,因为他们无法善终根本就没有坟墓!”
卫玺听完将我搂得更紧,缓了缓才低声道:“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我哼了一声,“只有你把我当傻子,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打算背着我一走了之是不是?说什么没有善果没有未来,娶亲洞房是一辈子的承诺和责任,其实就是大男子主义罢了,真以为我什么都得靠你罩着吗?我也会咒法,有灵力,把我炼化之后甚至可以……”
我慌忙住口,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差点被炼化的事情,“总之我要和你并肩作战,糊窗户的时候请一定要带上我!”
他认真看着我,夜色下仍可见眸中光彩,我被他这样久久看着忽然不习惯起来,低下头说:“都被我说中了,你还好意思呢。”
他笑了一声,轻拍我的肩膀道:“大抵在喜欢的人面前,男人都想做一个大男子主义者。”
我心头一热,立刻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俯到他耳边小声道:“那你嫁给我吧,我也喜欢你。”
卫玺登时呆住,我又道:“是真的,我没骗你,咱们成亲了就到幽冥狱糊窗户去,夫唱妇随嘛。”
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让我不禁想他这回又要找什么托词,于是我本着先下手为强的想法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心里有别的姑娘了?打算一辈子打光棍?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他丝毫没被我的战术所影响,只很镇定地问我:“记不记得我曾问你,如果你发现有个人杀光了自己的家人,你会不会恨他?”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当时的回答是,但凡自己还是个人,也应该为家族报仇雪耻吧。”
“哦,我想起来了。”
他起身抽离长剑递给我,缓缓道:“那你就应该杀了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他们从没有给我一个家。”
卫玺震惊道:“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我把他的剑送回鞘中,望着天边苦笑一声:“我总共就当了几天公主,还是专门为跳无望崖才当的,他们要真把我当亲人看,就不会让我一直流落他国饿肚子,更不会让我一回来就去死,比起这样的王亲,我觉得你对我好太多了。
那些百姓也是怨声载道恨透了君王,我不怪你灭了赵国,天怒人怨的国家迟早要完,再说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挺远的,我差点没想起来,要不是莫名其妙做了个梦,梦里卫太子白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根本不会去信这些。”
他顿了顿,不可置信问:“你就,一点儿不恨我?”
“一点儿不恨,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即使把你怎么样,他们也早投了胎活不过来,就算活过来,那么大家子几十口人我又怎么养得起?”
卫玺终于如释重负地笑笑,“好吧,我释然了。”
见他安心的模样我也轻松不少,一手抬起他的下颌作轻薄状,小声嘟哝着:“感觉我一直在哄小媳妇,你怎么这么怂啊。”
卫玺的面颊隐隐发热,不好意思道:“不许笑话我。”
我毫不配合地笑话了他,他将我轻轻搂在怀里,顿了半晌才道:“现在我终于明白,即使没有完全的把握守护你,自己未必能为你做到的事,我也不希望别人替我去做。”
夜深人静,我趴在他胸膛听心脏跳动的声音,感觉很平静很踏实,冷不防一闭眼,脑海里却又是崖上所见缭绕云雾,我有种悲哀的预感,总感觉自己还会去跳一回无望崖,打哪儿开始自哪儿结束,人生就是这么跌宕起伏。
如果能够让我选择,不想做鬼也不想做神仙,一个遭人打被人怕,另一个孤孤单单活得比王八还长,都没什么意思,我只想做人和卫玺一生一世,足矣。
然而此处又有漏洞,因人之一生长短不同,活八十年寿终正寝是一辈子,生下来三天就挂也算走完一遭,我和卫玺的一生一世虽不在这二者任何一列,但虚无缥缈毫无定数也让人头疼。琇書網
这晚之后,我倍加珍惜扳着手指头过日子,天天黏卫玺,夜夜望妖星,过了几天妖星还在,卫玺却不见踪影,我问王婶她也不知,只说谷主似有要事在忙,我就十分郁闷了。
黄昏时卫玺仍未回来,我守在大门口剥完了半麻袋豆子,后来见菜豆儿悄咪翻墙跑出去,我便扔了手里的豆荚一路尾随,追到一条河道旁菜豆儿就不见了。
此时天色已黑,我望着河水怔了好一会儿,心里“造孽”两个字不吐不快,正打算摸黑回家,面前漂来一盏灿灿的河灯,我沿水流方向逆行,河道越来越宽,黑夜之中竟有无数盏河灯潇潇洒洒地散开在水面上,犹如火照之夜熠熠生辉。
此景如此,让人望而生叹,我环视一圈发现四下并无行人,这就无法解释河灯的来源,醉心欣赏之余,忍不住猜测这里是冥界,怀疑自己已经挂了却挂而不自知,灵魂飘到这里,所见即是幽幽闪闪的河灯,为亡者送别。
这真是太悲惨了,我乱猜的。
一艘华丽玲珑的游船慢慢向岸边靠近,我带着好奇心走过去,想看看船上究竟是何人,没曾想菜豆儿十分神气地立在船头,浑身包满红绸,头上还顶着一朵大红花,等船一靠拢就跳到我怀里。
我道:“找半天找不着,你怎么跑那里去了?裹一身红布做什么?”
菜豆儿身体一翻,朝我露出胖乎乎的肚子,上面用红绸系着一封信,我心想这什么意思,莫非是卫玺被人绑了叫我拿钱赎票?
我心里咯噔,粗暴地拆开信封来读,这一读就更加咯噔,满河灯光下菜豆儿喵了一声,信上写的是:姑娘愿意嫁给卫玺哥哥吗?
我揉了揉菜豆儿的小胖肚子,莞尔道:“原来你是媒婆猫啊。”
菜豆儿又道:“——喵。”
游船上传来脚步声,我抬头正对上卫玺一双明亮眼睛,他身穿一件红衣镶金边的袍子,俊美的脸上噙着迷人笑容,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犹如天人一般。
我痴痴地看着,他俯下身子伸出双手,温声道:“姑娘愿意将余生交给在下吗?”
我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只将手交给他,他又道:“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终于吐清字眼:“上你的船绝不反悔!”
卫玺将我拉上来,待船划到河心便放下船桨,牵着我的手坐在船头,莹莹灯光落在我眼中,我道:“今天不逢年不过节,哪个傻子在河里放这么多灯啊,害我以为自己死了来到冥界。”
“其实这个……”卫玺咳了一声,低低道:“对不起,是我放的,你说天上没有朗月繁星,我就用千百盏明灯为你照亮。”
我愣了片刻,一把抱住他,“对不起,我才是大傻子,你打我一下吧,或者咬我一口怎么样都行。”
他笑了一声,冷不防凑近吻了我的唇,还在耳畔吐着温润热气道:“好,那就咬你一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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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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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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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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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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