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总不能让你穿一身泥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漂漂亮亮的去见卫公子吧。”
我心有触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却一直定定地看着我,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在看我的发髻,我道:“簪子物归原主了。”
他低低地应了声,“好。”
里间放了洗澡的大木桶,我径直走进去,回头见白逸风还站在原地,正要发话让他走,他苦笑道:“你别吼,我走,我走就好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房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发束也随意歪在一边有失身份,正犹豫要不要跑出去提醒他,但转念一想,他那样的人肯定会注意自身形象。
侍女往木桶里加了热水和花瓣,我泡在水里心烦意乱,想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动作,这两日发生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里打转,转得我越发烦躁,不得已往头上浇了好几瓢水。
洗完澡换好衣服,我将之前剩下的三个苹果揣进袖子里,推门见白逸风就坐在门口,衣衫依然不整,发束歪得更加厉害,我不解地问他:“你怎么不回去换身衣服?”
他慵懒地起身,“算了,反正你们都将不在,穿什么无所谓。”
我体会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这句话,解读出“你们”中其实包含已经死去的羽若,心里抽了一下,配合道:“那好吧,反正是在自己家,有客来应该也会提前知会。”
他没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我从袖子里掏出三个苹果递给他,“喏,给你,全给你。”
他好笑地接过苹果,问:“那现在我一共有几个呢,5个还是……”
“两个!完整的两个!替羽若把所有的都给你!”
他又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似乎带点期待的意思,但我也无法再扯什么,只能道:“苹果给你就算告别,我该走了。”
他失望地垂下眼,随即很快又浮上笑意,“还走不了,有个人带你去见见。”
我跟随他来到一个偏僻的院落,隔老远就听到里间女人的尖锐叫骂声,听口音像是月白,白逸风把门锁打开,我一看果然是月白!
“喂,你个烂人,把我关在屋头算啥回事嘛……诶,辛阿,你真的在这里啊!”
月白的情绪由极度愤怒到惊喜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我惊问:“月白,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扫了一眼我和白逸风,眼里突然冒起精光,贼兮兮道:“辛阿,你是不是把这位帅锅锅办了?”
我脑袋有点蒙,“什么?”
她笑得更加开心,“你看他的衣服都被你抓乱了,还有这头发,一看就是求欢不成霸女硬上弓,劲爆得很……”
我有感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赶紧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慌忙对白逸风解释:“我这个妹妹脑子不太好,小时候发烧吃错药了,你别和她计较。”说完又小声嘱咐月白:“你怎么一来就胡说,回去可得乖乖的不要乱讲,答应了就点点头。”
她点了点头我才松开,谁知下一秒又开始胡讲:“你看这位帅锅锅都不急于撇清,你在这急个啥子,睡漂亮男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倒是开放,这种事能乱说吗?”
月白一副惋惜的神情,“咋个,原来没睡啊,那就遗憾了。”
我心里已经放弃和她谈论这件事,回头见白逸风正含笑斜睨着我,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无端多了几分魅惑之气,我赶紧把目光收回来问月白:“你怎么在这里?”
她气呼呼:“那还不是得问这位帅锅锅?”
我们一同看向白逸风,他微笑道:“这位姑娘是自愿进来的,并且是挂在羽若身上,怎么赶也赶不走的那种。”
这回轮到我笑得贼兮兮:“月白,你怎么这么饥渴?”
她努力辩解:“我是一路跟随你过来的,但是他们不放我进去,我就只好……”她兀自低眉憨笑,“只好跟着羽若小锅锅进来啦。”
听到这个名字,我和白逸风都没能再笑出来,月白绞着衣服弄了好半天,抬头看我们二人都很正经,受到惊吓般慌忙问:“你们咋个了?”
我道:“月白,我们回家吧。四公子,我们走了。”
我拉着她的手跨出房门,她有些不情愿地被我拖着走,还扭头对白逸风道:“能不能让我跟羽若小锅锅道个别?”
我在她耳边道:“别说了,快走吧。”
白逸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跟在我们身后道:“我送送你们。”
走到大门口,外面正停着一辆轿子,车夫恭恭敬敬道:“奉四公子之命送二位姑娘回家。”
月白先上轿,我正一脚踩在马凳上,白逸风在后面道了句:“要是追寻幸福的话,那可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声音低柔至极,我登时怔住,回头望了白逸风一眼,彼时一阵风起,他站在台阶上衣袂飘飘,刘海也被风吹离前额,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眸子明亮如星。
我心里没想什么,但是脚下一顿,差点从马凳上歪下来,没等他走近我就赶紧钻进轿子里,叫车夫快点走。
马车驶离了一段,月白掀帘而望,然后放下帘子问我:“辛阿,你和那位四公子咋个了?”
我道:“没咋个。”
她奇了道:“那他为啥子还在门口?”
我强行抑制住想要掀帘的右手,并用右手打了一下左手,顿了顿道:“他可能想吹吹风,外面凉快。”
马车里沉闷了一刻,月白又问:“刚才我想和那个羽若小锅锅告别,你为啥子让我别说了,还快点走?”
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个羽若是真正的断袖,你和他不可能的,再说你不是喜欢卫玺吗?怎么突然就见异思迁了?”
月白道:“卫玺锅锅不是你的吗?”
我心里十分欢喜,毫不矜持道:“你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她接着道:“羽若小锅锅那么瘦,但我挂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一句都没有抱怨,步子走得很慢怕我掉下来,说话也很温柔,我觉得他就是我想带回屋头的人,我还要回去找他。”
我顿了片刻,闷闷地道:“你别去找他。”
“为啥子?”
“他是真正的断袖,喜欢男人。”
月白斗志昂扬地握起拳头,“把他掰正,让他喜欢我这样的姑娘。”
“那也别去,总之放弃他吧。”
月白变了脸色问:“到底怎么了?”
我不得已坦白道:“羽若,他已经死了。”
她满脸不可置信,“昨天还好好的,咋个突然就死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月白神情焦灼,扯着我的袖子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欠钱被仇杀还是吃豆腐噎死了你总要让我晓得!”
“没有欠钱,也没有吃豆腐,羽若是殉情死的。”
“殉情?还是为了个男人?”
“是的。”
“哪个野男人值得羽若小锅锅殉情?”
“哪个男人啊……”我沉吟了下,道:“羽若只说,遇见那个男人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嗷,情深不寿啊小锅锅!”
月白流下满脸泪水,哭得鼻子眼睛都红红的,边哭还嚎:“早知道我昨天就多抱一会儿,可惜这么好的人,说不在就不在了!我也真是命苦,这个不成下一个还是不成,什么时候才嫁得出去啊!羽若小锅锅你怎么狠心抛下我……”
我鼻子也很酸,但是哭不出来,眼泪这东西还真不是说有就有,我憋了半天也没挤出一滴眼泪,月白突然扬起脑袋问我:“你咋个不哭诶,羽若小锅锅走了你不伤心吗?”
我看她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十分真诚道:“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真的。”
她吸了一下鼻子道:“可你都没哭。”
我无奈道:“我本来就不大能哭,自从上次在辋川被关进幽冥狱七天,嚎完铁窗泪就更加哭不出来了。”
月白愣了愣,低声琢磨道:“明明很伤心却哭不出来,这种感觉肯定不好受,其他人大可哭完一顿了事,但你咋办?”
我豁然笑笑:“一样了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月白倒了些水抹在我脸颊两边,边抹边道:“眼泪是动情之物啊,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但我们俩都没有再哭,各怀心事望着某一处发呆,听马车发出辘辘的响声,良久,她开口道:“辛阿,你打算和卫玺锅锅怎么办?”
“我们啊……”我用手枕着下巴道:“我们之间还真有些事情要谈谈。”
她突然一把握住我的手,搞得我十分紧张。
“月白,你……”
“不要丢下卫玺锅锅!”
“怎么突然……”
“卫玺锅锅是个很孤独的人,肩上扛的东西又太多了,只有你走到了他心里,请你千万千万,永远不要丢下他!”
我很认真道:“我没有打算丢下他,我怎么舍得丢下他?”
月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收回手拍拍胸口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把心放在了白逸风那里。”
我付之一笑:“怎么会,我根本不喜欢四公子。”
月白道:“可他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眼睛不说谎。”
我沉思了一会儿道:“其实我搞不懂他,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你放心,我再不会跟他有任何纠缠。”
月白叹了口气道:“近来妖星出世,卫玺锅锅担心幽冥狱发生变故,可能过几天就要回辋川了。”
我陡然一惊,“幽冥狱里关押的可都是妖魔鬼怪,这要是发生变故岂不天下大乱?”
“是啊,所以我才说卫玺锅锅身上的担子太重,千年来妖魔一直蠢蠢欲动,卫家的人,自出生起就得做好以命相搏的准备。”
我整颗心都悬起来,也终于明白他不愿娶我的原因,害怕无法担负一辈子的承诺和责任,没有善果,没有未来,我曾害怕耽误他,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为我考虑的。
想通这一切,我觉得心中十分豁然,转而问月白:“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她道:“替卫玺锅锅来的啊,他虽然嘴上傲娇说随便你,其实眼睛恨不得把大门盯穿,心里肯定也后悔得不行,我就觉得人生不要留遗憾嘛,你们两个人之间又没有隔山川大海,何必自己生生弄出距离来。”m.xiumb.com
我听了感慨万千,撑住下巴久久望着月白,她挥了挥手臂道:“咋个这样看我?”
我哽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月白神色一顿,“可我喜欢男的。”
我赶紧道:“别慌,此喜欢非彼喜欢,我也喜欢男的。”
她吁出一口气。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她道:“不晓得,也许会找个犄角旮旯开医倌吧,像茶家无数代人那样行医济世心慈手狠。”
我噗嗤一笑:“你说心慈手什么?”
她也忍不住笑了,赶紧纠正:“是手软,心慈手软。”
我由衷感佩:“挺好的,行医济世心慈手软,难得你一个小姑娘有如此志向。”
她揉了揉已经肿得像两个桃子的眼睛,径自掏出一根碧箫呜呜地吹起来,我听了一会儿道:“这是上回你和卫玺一起吹奏的曲子吧,很好听,可惜现在没有他的琴音相和,什么时候再和一次?”
月白把碧箫收起来,淡淡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吹这首曲子了。”
“为什么?”
“不喜欢了,不喜欢就不会再吹了。”
须臾的静默后,我又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月白灿然一笑:“《勿恋尘》,一首有名的离别小曲曲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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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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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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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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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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