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玺道:“就算不入梦境,你也不会就此罢休。你若因窥测天机折寿,我再如何也无法替你承受,但如果一起进入梦境,有什么后果便可以一起承担。”
我怔了怔,心里道:卫玺,谢谢你,还有,以后我再不会这么轻率了。
王婶将绿敷余下的衣物都烧尽,一天后她才醒过来,表情木讷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得紧,半天不说话要急死个人。
我试探着问:“绿敷,这些天你睡得可好,有没有做过什么梦?”
绿敷愣了一下,随即勉力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没有,我没有做过梦。”
我一向应变能力不是很好,对于这种出人意料的回答实在不知如何接下去,想着此刻她内心必定柔肠百结,我贴心地建议道:
“下山前,师父曾给了我许多丸药,不是人间炼丹师胡搞的那种,很有用的。其中有一颗蓝色的小丸子,吃了能忘掉记忆,尤其适合我们这种起死回生之人,只要嗑一颗就能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绿敷脸上现出痛苦神色,声音颤抖着:“要是把什么都忘了,那我复活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啊,复活就是为了把从前没享过的福都补回来,抓紧时间吟风弄月纵情山水,再找几个小白脸陪酒快活快活,岂不乐哉!”
绿敷一点儿都没被我的提议打动,反倒愈来愈难过,颓然问:“辛阿姑娘,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嘛,其实你也不算活,只是魂魄暂时还栖居在体内,能走能跳,像个活人罢了,你不用吃饭喝水也不用上厕所,没有心跳,身体很冷,大概有半年光景。”
绿敷颤了一颤:“那半年后,我会怎样?”
“肉体烟化,骨头化为白灰,魂魄踏上黄泉路,重入轮回。”
绿敷黯然道:“如此也甚好,只有一事仍放下不下,劳烦姑娘替我取一物,待我死了,将骨灰装在里面,放到西城外杨家乱葬岗。我独自苟活了十二年,只求死后能和父母兄弟在一起。辛阿姑娘对我有续命之恩,绿敷感激涕零,但求来世能报。”
说完绿敷便跪在地上,不顾我阻拦硬是磕了三个响头,我将她扶起,关切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绿敷冷然一笑:“接下来,就只剩报仇了。”
此后很快便分别,我有心让绿敷多玩一阵子,卫玺劝我说,留给她报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强留无益,不如随她心愿。
几天后,我和卫玺也离家上路,为绿敷取骨灰箱子。
王婶听说我们是受绿敷委托而来,当即神情有些不自然,落寞难掩,翻箱倒柜倒腾出一个精致的玉箱,竟是当年抄家时绿敷躲藏的箱子,说是名字叫流萤箱。交予我后,王婶小心翼翼问:“姑娘她,现在怎样?”
这个问题呢,三言两语说不清,我知道王婶一直把绿敷当女儿看,于是便思忖着答:“她过得很好,您不用挂念。”
王婶眉间焦灼:“可我听说,她早被沈家赶出来了啊,如今正栖身何处呢?”
我吓了一大跳,原以为王婶啥都不知道还可以瞒一瞒,临了发现瞒不住,心里有些慌乱,偷瞄一眼卫玺,看他一直很镇定,很可以的。
卫玺问:“您可知道她为何会被赶出沈家?”
“这个……”
王婶面露难色:“既然姑娘她信任二位,那老身不妨将一切告知,说来老身实在羞愧……”
据王婶讲,当初凝云小产,绿敷为此背了个毒妇的恶名,杖二十后被贬作浣衣女,沈西岭反应亦是冷淡,可没过多久就免了她所有事务,只在浣衣院静静养着。
世事无常,安定日子没过几天又节外生枝。
凝云绑了当初贩卖绿敷的假人贩子,胁迫他在西岭兄面前供出原委,说邂逅绿敷其实是一场设计的局,又以独子阿虎要挟王婶,逼她说出绿敷在沈府暗自找寻逸弘太子血书一事,令沈西岭大失所望。
至此,绿敷也无可辩驳,再加上凝云在旁哭诉失子一事,沈西岭神色郁郁怔在原地,很久才开口道:“起初辛阿告诉我,你才是杨陌梨,我根本不信,我不愿相信我的陌梨妹妹会变成这样。”
他走到她身前,好笑似地叹一口气:“陌梨,你来告诉我,为何你变了这么多,为何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绿敷顿了顿,眼泪终于绷不住,自眼角滑下无半点声息:“西岭哥哥——”
沈西岭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西岭哥哥,你还是信她不信我?”
沈西岭闷声道:“铁证如山,你叫我如何信你?”
她哼一声,强行把眼里的泪水逼回去:“还是那句话,我没办法证明我没做过的事,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
“那其他的呢?”沈西岭微皱了眉头,“你可知如今再牵扯出先太子血书,恐给沈府带来灭顶之灾。”
绿敷微微抬头,嘴唇颤了颤:“杨家上下数十口惨死,我活到今天的理由,不就是为还他们一个清白吗?”
沈西岭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来复仇的?你肯定恨沈家当年没有挺身而出,为你父亲申诉冤情吧。”
他径自笑了声:“怪不得,你从不在意我对你的态度,也不屑辩解什么,你回来根本不是为了我。”
绿敷听得一怔,蹙眉看向他。
或许这样说不太公平。
绿敷也曾满怀憧憬,以为踏上轿子就是前往幸福之路,她心知肚明重提血书会对沈府不利,所以一直犹豫不定,但与此同时也经历了一次次心灰意冷,最终让她对沈西岭彻底死心。
绿敷无悲无喜地笑笑:“人是善变的,我变了,西岭哥哥,你也早变了,我们都回不到小时候,谁也别怪谁。”
沈西岭背过身去,懒得看她一眼,道:“你走吧,血书之事我再不过问,从此以后,我们便两清了。”
经此一事,绿敷随王婶回家,将当初藏在这里的血书取走后便离开。
回过头来王婶问我:“姑娘,你知道姑娘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清了清嗓子:“婶婶,她现在过得很好,听说嫁了个年轻土豪,人家有钱又帅还特疼她,您老完全不用担心。”
王婶一脸懵逼:“姑娘,陌梨她要是嫁人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
我还准备继续编下去,说因为她是小三上位不光彩,所以才没敢声张,卫玺实在听不下去了,将我拉到一边道:“你扯些谎自己都圆不过来,现在看你怎么办?”
谎圆不过来不要紧,其实我有的是办法,也没必要继续胡扯了,我径直过去给王婶下了个咒,让她彻底忘记绿敷的存在,干净利落又简单。
我们立即赶路,待马车颠到梁州城,已是入夜时分。
街头巷尾挂满灯笼,沿街铺面、大户小巷也张灯结彩,观灯人流如织,马车无法行进,卫玺便让车夫改道现行回府,我和他观观灯再回家。
我奔向前面一卖灯笼的摊子,见各色花灯都精巧无比,实在看花了眼,便问老板:“这都是些什么花灯啊,选哪一个好呢?”wWW.ΧìǔΜЬ.CǒΜ
老板喜笑颜开:“我这些花灯啊,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若论材料呢,有纸灯、纱灯、羊角灯、绣球灯、缎绣灯,个个都制作精良好得很呐,姑娘喜欢哪一个?”
他说这么多其实我都不懂,呵了一呵道:“都好看,不知道选哪一个?”
老板见随后而来的卫玺,便道:“姑娘与公子郎才女貌,不如就选……”
“我选这两只小花雀,刚好一对!”
卫玺在一旁径自笑出声:“这两只小花雀,叫比翼鸟。”
老板赶紧道:“姑娘好眼光,有诗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花灯是个吉祥物,姑娘和公子必定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啊。”
我接过花灯表示十分赞同:“对对对,要和美,要长久。”
卫玺掏出一块银锭丢给花灯老板,动作十分帅气:“不用找零了。”
街上还有许多人在猜灯谜,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十分热闹,我智商有限,文化水平又低,所以没什么兴趣,牵着卫玺的手东逛西看,不知不觉晃到一条河边。
这里更热闹,到处都有人在走动,多半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手持各色花灯,争相放入水中,河面早已被五彩斑斓的花灯铺满,烛光映碧水。
卫玺说:“今日是元宵佳节,人间素有观灯猜谜放河灯的习俗,只要将愿望写在河灯上,任其顺流而下便可实现。”
我听后兴冲冲奔向一摊儿,挑了两只顶可爱的小兔子河灯,努力组织好语言,背对卫玺将愿望一笔一画写在纸面上。
长生多凄苦,但求一世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怕河神不知道祈愿的是谁,我还特意署名,并将“一人”专门圈出来,旁边标注是卫玺。
写好后我捂着不让他偷看,卫玺刷刷几笔就写好,也没让我偷看,彼此十分有默契,一言不发,直到将河灯放在水面,我才开口问道:“嘿,你写的什么?”
卫玺一脸傲娇:“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只得罢了,也作傲娇,一起将河灯放入水中,看其顺流而下心里特别踏实,无意中看见一只散落水边打湿了的莲花河灯,顺手捞起来想给它整好,可底台已经湿透,还有破损痕迹,蜡烛再也不能点燃了。
“这花灯没法再漂流,不如让我看一看,到底写着什么愿望。”
我拨开一片花瓣,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驰骋沙场君早归。
原来是写给出征将士的,只可惜,河灯已经被水泡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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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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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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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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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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