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还记得,那时绿敷做了几日茶点,沈西岭因觉着味好便多问了一句,知道是绿敷做的便叫人撤走,还说以后都让之前的人来做。
当天我一时兴起,做了一碗特难吃的萝卜汤,还以此萝卜汤对他开导一番,然后他便一脸菜色匆匆离去,原来是来厨房寻绿敷了。
沈西岭站在一旁,默默看完她削完三个雪梨。对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来说,欣赏如此真实的劳动场面,心下估计是很佩服的。
他佩服着便忍不住问:“削这么多梨做什么,一下子吃得完吗?”
绿敷转过身来,一见是西岭兄便有些错愕,道:“回公子,炖川贝雪梨。”
“为谁?”
“夫人最近几日咳嗽……”
“夫人咳嗽自有郎中煎药,不需要你来操心。”沈西岭突然变了脸色打断,“讨好夫人的事不必再做,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绿敷微微抬了眼眸,默不作声瞧着他,沈西岭迎上她直直的目光,将脸绷得更冷:“我终于看清楚,你和她虽然长相神似,可你们完全不一样。正因为你和她不一样,你不是她,所以……你明白了吗?”
绿敷神色黯然,有些自嘲地笑道:“是,我和凝云姑娘,我们不一样。”
西岭兄甩袖子走人后,没过多久,夫人那边的陆婶过来问:“绿敷,川贝雪梨炖好了吗?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本来不是你的事,但夫人很喜欢你炖的汤,所以我就只好拜托你来做了。”
绿敷将盛川贝雪梨的碗盅递给陆婶,道:“无妨,夫人喜欢就好。”
陆婶走后,绿敷在厨房径自苦笑了声,嘴唇动了动,她小声说的是:“西岭哥哥,你真当我轻贱如此吗?”
后来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我都十分了然,绿敷不断退让、成全,将少夫人的位子让与旁人,自己以凝云的身份做妾,不是嫁给沈西岭,而是嫁给一座名叫寒翠坞的冷清院子,新婚之夜孤孤单单一个人。
但在走马灯的梦境里,凝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某一天,当绿敷再次跳起空凌舞的时候,沈西岭从墙后走出来,唇角漾出温暖笑意,由衷赞叹道:“果然,还是你跳得最好。”
绿敷停下动作,愕然看向他,沈西岭走近,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陌梨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绿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很认真地问他:“你终于肯相信了吗?”
沈西岭伸手轻轻环住她,声音温柔地响起:“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一场拥抱过后,他牵起她的手来到陌梨院,满院梨花开得正好,树密花稠,洁白万顷,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wWW.ΧìǔΜЬ.CǒΜ
冷不防一根手指伸向她的脸颊,西岭兄的手指轻抚发丝,慢慢抚上鬓角,绿敷不自觉红了脸,羞怯道:“西岭哥哥——”
沈西岭兀自笑了声,将指间沾着的一片梨花花瓣给她看,笑着道:“原来梨花是认主的,等了十二年,终于等到你。”
此时恰好一阵清风吹过,梨花纷纷扬扬,透过雪白花浪隐约可见二人相拥而立,热烈的吻落在她梨花般白皙的脸上,良久,他在她耳边低喃:“嫁给哥哥好不好?”
绿敷红着脸调笑:“若说不好呢?”
沈西岭:“那便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恳求,直到答应为止。”
梨花还未落尽,沈府各处挂满红绸张灯结彩,俨然是大婚场景,众人叽叽喳喳,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一顶美轮美奂的花轿停在沈府正门。
新娘在新郎搀扶下走进大堂,老爷夫人喜笑颜开,小两口拜完天地拜高堂,入夜时新娘端坐在芙蓉床帏,大红鸾被整齐在旁,两盏龙凤喜烛立在灯台上,烛火晃动影影绰绰,气氛朦胧得恰到好处。
沈西岭满面春风,轻轻握住新娘子的手,和声细语道:“陌梨妹妹,如今我们既已成了亲,就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们还要生好多个孩子,八九十个十一个……”
盖头下的新娘突然嗔怒,“你当我是什么呀?谁要跟你生八九十个十一个孩子,就是下猪仔也嫌多啊。”
受了责备的沈西岭仍然无限欢喜,喃喃了一句:“不多不多。”随即温柔地掀掉新娘子红盖头。
绿敷红颜新妆,笑意盈盈,宛如一朵娇艳牡丹在他面前绽放,沈西岭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两朵红晕愈发真切。
绿敷低笑道:“西岭哥哥,倒比新娘子还害羞呢。”
沈西岭像是被这话给刺激到,倏地将绿敷压在身下,动作有些莽撞,嘴唇贴在她耳边,轻轻吮吸了一下,笑道:“你说谁害羞?说你家夫君害羞么?”
绿敷羞得满脸通红,沈西岭更加肆无忌惮亲吻她的脖子,我正看得入迷,卫玺突然伸手将我的眼睛蒙住,我表示不服:“怎么你能看我就不能?”
卫玺低声道:“我也没看。”
“那好吧,算扯平。”
我在心里想,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即便只是在梦里。
她不甘现实中被爱人所弃,于是在梦里为自己构筑一个美好幻象,风风光光嫁给沈西岭,重拾起一生一世的承诺,芙蓉帐暖诉衷情。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梦里甜蜜配上伤痛的真相,就是一碗断肠的毒药。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一生之愿所凝聚的梦,该是寄托了多少情思?
我恻然,觉得这梦境太有毒了。
绿敷到底是个正经好姑娘,不比我读过许多言情绘色,又略偷窥过沈西岭和凝云入洞房,她似乎丝毫不知晓男女之事。
梦里的新婚夜,是以夫妻双双裹被子睡觉结束的,至多拉拉手亲嘴嘴,没什么大尺度的场景。
也正因如此,卫玺才没把我拽出梦境,但他蒙住我眼睛还是让我很恼火。
恼火之余我还想明白一个问题,绿敷完全不知晓男女之事,梦里的新婚夜,两人盖棉被纯聊天,说明现实中她和沈西岭根本没圆过房。
这是个悲剧!
绿敷嫁进沈府这么久,沈西岭竟然一次都没有碰过她,这是何其遗憾何其荒唐的事,枉我从前白费心思撮合他俩,神助攻原来是白助攻,我好难过!
我忍不住把这番推理说给卫玺听,他听了却没有夸奖我的推理能力和缜密逻辑,只轻描淡写了一句:“既然梦里的一切并非都是发生过的事实,那我们怎样才能了解事情真相呢?”
这是个问题,我们不能通过梦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到底,这个梦只不过是绿敷心中的美好愿望,与事实完全相反的幻想罢了。
白日二人共看一本书,共品一盏茗,闲时绿敷常下厨为西岭兄煲汤做小吃点心。入夜后,夫妻比邻而坐在庭中看星星,十指相扣甚是恩爱。
一日清晨,熏香还未燃尽,青烟袅袅散开在室内,斑驳的一束阳光从窗户缝透进来,雕花红木的梳妆台前,绿敷披衣坐着,沈西岭正拿青黛为她画眉。
“夫人之眉,如望远山,只需用青黛轻描几笔,最好看也最好画……”
绿敷着急打断:“那夫君认为谁的眉毛不好看?谁的眉毛又不好画呢?”
沈西岭拿青黛的手僵在半空,神情有些惊慌失措,低声道:“我的眉毛不好看,我的眉毛也不好画,请夫人为我画一画。”
绿敷忍不住笑,略顿了顿才接过青黛,道:“那就为西岭哥哥画眉吧。”说话间给沈西岭脸上添了几道胡子。
印象里绿敷一向话不多,她隐忍又倔强,聪颖却敏感,默默付出一味成全,从不轻言对沈西岭的感情。但今日自己亲眼见到这梦境,才知道绿敷其实是个活泼俏丽的女子,只是现实中没有机会在人前展现出这一面。
或许她始终不愿相信,自己十二年等待换来的却是移情别恋,于是就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构筑一场虚幻的幸福。
如果能够选择,想必她自己也宁愿永远生活在梦里,只可惜命运颠簸,梦境亦无常态,这场虚幻也注定需要一个结局。
某日暖冬,一场不明不白的大火席卷沈府,像她六岁时祠堂燃起的大火一样,狰狞火舌毁掉了一切,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无休无止蔓延,绿敷和沈西岭相拥死在火海里。
一切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比起除夕夜绿敷惨死街头,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结局,至少他们曾经幸福地生活过,生同衾,死同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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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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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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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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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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