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怯羞涩真不符合我一向狂野不羁的风格,好在马车很快就到沈府门口,我想,我终于不用纠结该走哪种路线了,因为只要不和卫玺独处我就自然而然十分不羁,再一想是为绿敷取衣物安魂就更加狂野,狂野得想打人。
我很想打人,但这个小小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一路上根本没人敢招惹我,他们只远远见到就吓得直跑,嘴里高呼“见鬼啦见鬼啦!”。
我反思自己过去在沈府的表现,无非就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换个诚恳些的说法就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这么反思来反思去都觉得自己的表现相当正常,可他们怎么就信了袁清老道的邪把我当瘟神?
人全跑光了,我和卫玺一路如出入无人之境,在浣衣院找到绿敷的房间,悲哀地发现除了床上一床破被子,就只有柜子里几件零散的旧粗布衣衫,由此看出自凝云小产以来,沈西岭就真的一直让绿敷呆在浣衣院。
我决定不急回家,先去找他问个清楚。
到陌梨院问了三次,都是凝云的贴身侍女阿竹出来打发,前两次是说公子不在,第三次传他家公子亲口之言:“辛阿姑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有灵宠伤我夫人在先,还是两不相犯的好。”
阿竹说完略顿了顿,客客气气继续道:“辛阿姑娘请回吧,我家公子正忙于会客,这时是绝对不会出来见姑娘的。”
我一听真是又气愤又诧异,想不通沈西岭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这般绝情话,但眼下又另有急事耗不起时间,只好对阿竹道:“绿敷昨晚去世了,你家公子知不知道?”
阿竹愣了愣,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回了句:“姑娘的话,奴婢这就向公子转达,外面天冷风大,姑娘不如先回去。”
我认定沈西岭一听说此事必定会来找我,所以和卫玺商量先回家烧了绿敷的衣服。
出了沈府大门,我鬼使神差般回头瞄了一眼,见沈府灯笼高挂节日气氛浓厚,又想起绿敷此刻正处在生死边缘,不禁摇摇头心道:这一大家子人简直有毒。
回家后在绿敷床前烧了几件衣物,她的魂魄才安定些,只是依旧没能醒来,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嘴里胡乱蹦出一些不成句的字词,似梦魇一般。
我道:“听说人死时,一生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回放,看她样子应该是在做噩梦,不如我们进入她梦境去看一看?”
卫玺摆出正儿八经的样子问我:“偷窥他人记忆,辛阿,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呢?”
我道:“我觉得这样很好,这样就能知道她为何被人所害了,其实就算你不让我入梦我也会掰手指算一算,只不过窥测天机要多耗灵力十分折寿,当然算不准导致我误杀人也有可能,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弄清楚绿敷的死因,再将奸人除而后快,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我这么啰啰嗦嗦地说完,卫玺半天没说话,很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肯定在不道德的偷窥和我折寿去偷窥之间进行权衡,最后不出意外,他的选择肯定是:我们去梦境吧。
卫玺问:“你想好了?”
我道:“我想好了。”
卫玺道:“那便同去。”
我念完咒语,意识便随绿敷的精神游丝进入梦境,黑暗尽头光亮处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此时正好雨过天晴,屋檐嘀嗒落水,天边悬挂一道炫目彩虹。
远处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循声望去,人影也越来越近,垂髫小儿在前奔跑放风筝,小丫头追赶在后,嘴里喊的是:“西岭哥哥,等等我啊。”
我一愣,心想这两娃莫非是小时候的绿敷和沈西岭,不得不说小西岭长得真乖,白白嫩嫩一团,留着刘海垂发,小绿敷也是白白嫩嫩一团,扎小辫戴珠玉攒成的小花。
两只小团子将手绘的蝴蝶风筝放上天空,又到处追着豆娘跑,欢欢喜喜说说笑笑,世间青梅竹马的美好情状也不过如此了。
没过多久,小西岭便抓到一只蓝色的豆娘,他捏着翅膀,小心翼翼递给小绿敷,用极其宠溺的语气道:“娘子,这只豆娘我是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以后我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给你,我们还要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小绿敷抿着嘴笑,脸蛋爬上两朵红晕,低声问:“谁是你娘子?谁要你的东西,谁要跟你天天在一起?”
小西岭一副焦急模样,忍不住嘟囔:“娘说了,我们两家可是定了娃娃亲的,娘还说定了娃娃亲,我们就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小绿敷害羞地转过身去,小西岭又追着道:“将来咱们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让你穿上最美的嫁衣,做世间最美的新娘好不好,好不好嘛?”
小绿敷嗔怒跑开:“西岭哥哥还说,真羞死人了。”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有点难受,心情十分复杂,也只能说造化弄人。
孩童时西岭兄曾许下一生一世的郑重承诺,长大后却将嫁衣穿在了别人身上,绿敷当时虽没有口头答应做他的新娘,却兀自将这承诺记挂了一生一世,死后还在走马灯的记忆里回放。
只可惜现实中,绿敷这一生已经算是完了,再也等不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天。
此一幕过去,屋檐上的彩虹迅速褪却,墨色浓云挤压着天空,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淡漠的狂风凌厉地吹着,一场暴雪正在酝酿,梦境里风声尤其凄厉,天也凉飕飕凉得紧,一时让人陷入真幻莫辨的境地。
卫玺轻声叹口气,我转头去看他,他正欲开口,两张粉嫩的薄唇动了动,道:“梦之所见,心之所变。”
我问:“嗯,什么?”
“就是梦里将有坏事发生的意思,那也许是她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伤痛记忆。”
天色愈加阴沉,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这时许多官兵闯进宅院,入室就抄,逢人便杀,女眷小孩皆不放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腥红,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我看着心里十分难过,扯着卫玺的衣角道:“绿敷曾说她父亲是太子太傅,逸弘太子因巫蛊之祸自缢,身为太子师傅亦不能幸免一死,她是杨家满门抄斩中唯一活下来的人,背负如此血海深仇,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痛苦吧,我要是她,就去找那忠奸不辨的卫王拼命了。”
卫玺怔了怔,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道:“万一君王是个糊涂蛋呢,忠奸不辨善恶不分,说让谁死谁就必须死吗?”
卫玺依旧不动声色说得淡然:“君王能否辨忠奸是一回事,愿意辨忠奸又是另一回事,有时候只是君王想让谁死的问题。”
“为什么?”
“为万里江山,为黎民社稷,为权倾一世。”卫玺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可能是,为了某个人。”
我嗫嚅了一会儿,缓缓道:“卫玺,你真适合去当君王,又霸道又深情的那种。”
卫玺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个人曾杀光你的家人,你会不会恨他?”
我不明所以,因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家人,而今天第一次听说便是他们被一人杀光了!
“这叫什么问题,那人又为何脑子抽风杀光我的家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不共戴天,真是难以假设,咱们不做这样的假设好不好?”
卫玺尴尬地咳嗽一声:“那,就当我从没问过。”
我又接着想了想:“虽不知道自己家人什么样,但今天也算亲眼目睹过满门抄斩的惨景,如果真有人曾杀光至亲,那我但凡还是个人,也应该为家族报仇雪耻吧。”
卫玺若有所思地喃喃:“哦,报仇雪耻啊。”
“对啊,报仇雪耻血债血偿。”
卫玺神情突然黯淡下来,紧抿着嘴唇,慢慢转过身去。
“报仇雪耻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抄斩杨府的场面太过惨烈,以至于我没有时间细想卫玺说的话,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人倒下,鲜血在雪地上汇成毛骨悚然的血海。
暮色苍茫,院落中杨父带领杨家男丁跪倒一片,领头抄斩的胖官员下了马,被左右搀扶着走过来,趾高气扬宣完旨,幽幽道:“杨太傅,我也是遵王上旨意办事,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啊。”
杨太傅挺直了腰板,面不改色从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臣死前还有一言。臣,绝无半点谋逆之意,太子,亦无丝毫弑君之心,奸佞当道,小人诬陷,臣丹心一片,死后无悔对青天。”m.xiumb.com
胖子冷笑了一声:“奸佞当道?尔乃谋逆罪臣,岂敢妄自评论朝政?再者,太傅口口声声说小人诬陷,难道王上不是秋毫必察的明君?尔等一番胡言乱语,将我王置于何种境地?该杀!”
一声令下,闪起无数刀光剑影,卫玺赶紧将我眼睛蒙住,但我还是听见了人头落地的声音,瞬间感到脊椎骨有点儿发冷。
梦境之中一切皆不可预料,我不愿错过下一幕场景,便挣开卫玺的手道:“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了,看一看还是可以的。”
卫玺不放心,问:“你真不害怕?”
“嗯,有你在就不怕。”
我本来还想说,老娘都是鬼了还怕什么砍头,当然这其实是在吹牛,怕还是很有点儿怕的,再不敢放言自己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只要想到卫玺在身边就会很安心,一安心就想看看下一幕发生什么。
卫玺无奈放开手,无奈道:“诶,你这个小姑娘。”
我也道:“诶,我这个小姑娘。”
我这个小姑娘,搞不好是个老姑娘,究竟死了多久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样子看上去像个小姑娘,还是特爱撩汉、内心猥琐的那种小姑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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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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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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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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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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