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敷死了,她的魂魄刚离肉身。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记忆里鲜活无比的一个人,再见就只剩下一缕残魂,我不知道她为何突遭大劫,死在今晚,除夕团圆夜。
绿敷轻飘飘地过来,到我们面前时寒意愈甚,浑身还保留着生前不堪模样。
头发披散着,衣服也被抓成巾条不成样,斑斑血渍触目惊心,脸颊的泪痕还未干,眼中却没有哀怜和恐惧,一双眸子阴沉而充满怨恨,坚定如复仇者。
我涩然问:“绿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脱下氅衣试图为她披上,但她的身体却像影子一般虚空,氅衣直接掉到地面,我蹲身捡起,再抬头见她十分慌乱,绿敷定定地看着我,带着哭腔问:“辛阿姑娘,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怔了怔,全身都在发抖:“灯光照下来,我却没有影子,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我以为这就是自己了,回头却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我,怎么可能有两个我呢,真正的我已经死了!”
此时的绿敷,的的确确是已经死了,靠着一股痴恨不绝的执念飘到这里。
事发突然,连勾魂的小鬼儿都没有料到,若天亮前魂魄还不回身,那她便真的要赴黄泉路。
我正想问清何以导致如此结局,卫玺突然拉了我一下,然后对绿敷道:“姑娘,你是否有心愿需要我们帮你完成?”
绿敷黯淡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光,她轻飘飘地过来,带着一丝恳求问:“你们可不可以,让我再活一次?”
生前一向倔强的绿敷,从不在人前示弱,更不可能显啼哭之态,但此时眼泪却一滴滴连着滚落:“我还不能死,我绝不能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她的眼泪滴在地上,变成了一颗颗亮晶晶的珠子,死了肉身的亡灵,哭诉之声尤其凄厉。
我心下不忍,想到白日里菜豆儿吐出的还魂丹,不知师父是不是这个意思,便转过身问卫玺:“她大限未到,我若救了,不算逆天改命吧。”
卫玺顿了顿,道:“只怕你救了,她也活不了多久。”
反正不管活多久也比现在死了强,我决定在她尸身彻底僵化之前进行一场还魂。
绕过几处烟花爆竹繁盛之地,我们随魂魄赶到一处僻静街角,绿敷的身体倒在地上,种种不堪皆如先前所述,要说不同便是亲眼所见更真实,更触目惊心,她的额头上撞开一条大口,暗红的血迹结出厚厚血痂,身体已经完全冷了。
绿敷死在今夜,除夕团圆夜。
我感觉心里一阵绞痛,这实在奇怪,我本是不会有任何痛觉的,但此时这种心痛却无比真切,脑子里一个清晰的想法倏地浮出:我要为她报仇。
我闭上眼念动一种隐咒,像烧柴一样燃烧自身灵力作为代价,先前此地的场景便十分了然,一幕幕如噩梦般闪过:奸人狞恶猥琐的嘴脸、遍地被撕碎的衣料、拼命挣扎以及痛苦的喊叫,最后绿敷一头撞死在墙头,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
许多画面在这一瞬交替出现,我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身忍不住哆嗦,愤怒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下子蹿上脑门,但我好歹最终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将看到的一切告诉第二个人,连卫玺也没有,我想,我一定要会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卫玺摸了摸我额头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老实说我道行不是很高,刚才烧了点灵力身体有点虚,但这都不重要了,我看了一眼地上僵硬的尸体道:“现在魂魄已经离身,我们还是赶紧为绿敷还魂吧。”
我将还魂丹强行推入绿敷身体里,又紧念还魂咒。
片刻后,绿敷的身体开始回暖,惨白的脸上慢慢现出活人气色,眼角径自淌过两滴晶莹泪水,我们连声唤她的名字,可她一时还无法醒来。
对一个从没有修炼过的死人来说,即使吃下还魂丹也无法真正起死回生,绿敷现在只是一具没有心跳、没有温度的行尸走肉而已,更惨的是,谁也不知还魂丹能让她还魂多久。
我兀自伤感,卫玺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头七天,须点上还魂香护着,另烧几件生前的衣物,熟悉的气息围绕在身边,魂魄就舍不得离身了。”
我们将绿敷安置在家中,第二天大年初一,天还未大亮,我们便直奔沈府取衣物。
一路冥思苦想,仍无法彻底搞清绿敷之死的前因后果,我感觉自己快玩儿完了,什么法术都不灵,修炼着修炼着道行越来越差,像是老天在逗我,亲近之人死了我竟然没一点儿感应。
我把这一烦恼说给卫玺听,卫玺就是卫玺,不用多想便可开口安慰我道:“生死无常,聚散有因,世上之事飘忽不定,人性又素来诡谲,若观得了世事便是无相,若已无相之身便无所谓世事之无常。”
我听后想了半天,十分诚恳地摇头表示不懂。
卫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即便是你这般修行之人,亦有许多无可奈何,生生死死乃是人间大道,你修得长生,必定要参透这生死之道。”
我赶紧反驳表示自己听懂了:“既然众生都要死,为何单单我要长生?我一个人孤独活着算怎么长生?”
卫玺淡淡笑了笑,像看一个傻孩子似的看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道:“跳脱轮回之苦不好么?”
我恨不得哭出来:“那也不能一个人跳脱啊,两个人一起跳多快活!”
“两个人一起跳,那是劫。”卫玺顿了顿,长舒一口气道,“这世上总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长生者,了无牵挂绝情绝性。”
我也隐隐知道,这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
譬如长生,我若长生就不可与卫玺欢欢喜喜过一辈子,我若不寻长生药便保不齐哪天魂飞魄散。再比如绿敷花样年纪死在了除夕团圆夜,这不仅是不完美了,简直是惨无人理。
车外突然有人喧哗,卫玺掀开车帘,不远处围着许多赶早集的人,我们将车赶过去,听见一人道:“西街的陈泼皮、东街的郜无赖,怎么死到一块儿去了。”
一人愤愤:“是呀,这二人平时作恶多端,又仗着官府里有人撑腰,横行霸道惯了,如今死了真是太好了。”
“看他们身上的伤像是刀伤,估计是被仇人暗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大功一件啊。”
本以为惨死街头会招致同情,没想到这两人名声这么差,我突然想起昨晚见到绿敷死前的场景,作恶的就是泼头赖户的两个人,一胖一瘦。
我对卫玺道:“咱们下车去看看吧。”
怀揣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挤到人群中,我一看,果然是昨夜意识里见到的两个贼人,胖的像个油球,瘦的像干巴猴,脖子上都受了致命一刀,血流满地。
只要一想到绿敷是被这么猥琐的人侮辱致死,我心下就怒火狂涌,上去对着尸体狠狠踢了几脚,卫玺忙把我拉到一边,劝慰道:“你跟两个死人较什么劲,还是先去找衣服要紧。”
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临行前悄悄念了风火咒,果然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一声惊呼:“起火啦,尸体燃起来了!”
害死我朋友的人,即使不能将其千刀万剐,也要把尸体烧成渣渣,再刮起大风吹散,此乃——挫骨扬灰!
回到马车卫玺道:“那二人脖子上的伤口很齐整,一刀毙命,像是专业杀手所致。”m.xiumb.com
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就是害死绿敷的凶手。”
卫玺轻笑一声:“我信啊,你的话我为什么不信,从你踢他们那时我就看出来了,但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就是凶手的。”
我决定转移话题,拍拍自己的衣服问他:“卫玺,你看我今天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卫玺愣了愣,道:“好吧,我不会逼你,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我嗯了一声。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又道:“你这身衣服昨天才开始穿吧,怎么今天就蹭了这么多油星?”
我低头一看,胸前果然尽是亮油星子,真可谓壮观景象,赶紧用两只手挡住,接着发挥胡乱转移话题的本事:
“西岭兄怎么搞的,这件事他到底知不知道?要是叫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就一拳打死他给绿敷陪葬,还有那凝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干脆一起掐死好了。”
我刚一说完,只听见吱呀闷声一响,马车被我砸出个洞,冷风嚯嚯灌进来,我当即羞恨掩面,不敢抬头看卫玺表情,恨不得从这个洞钻出去。
事情实在是尴尬,我一拳挥过去,还没使出几分力就把车板砸出个洞,在卫玺面前怎么也该装一装柔弱。
白痴都知道,世间男子爱的应该是温柔且柔弱的女子,身娇体软易推倒,而不是一拳就把马车打豁口的暴力女子。
我自动脑补出卫玺皱眉嫌弃的样子,十分惴惴不安,恍惚中感觉手被轻轻握住。
卫玺柔声问:“疼吗?”
“疼——疼吧。”我想了想,认为此时是揩油占便宜的大好时机,立马变作哽咽状,“疼啊,疼死了,要你吹吹才能好。”
卫玺没有说话,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握住我的手,吁出一口气道:“既然这样,那就给你吹吹吧。”
我听后立刻闪电般缩回手,脸有些发烫,内心敲锣打鼓欢呼雀跃着:“天啊,我不要洗手了。”
我兀自欣喜半天,头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他肩上,腿也在激动地抖,心里连未来怎么生娃儿都想好了。
如果只来得及生一个,最好就生个儿子继承香火,这样辋川谷谷主之位便有了着落。
不过问题是我到底能不能生孩子,万一真不能生,纳妾才是正经事,由我这位正室亲自挑选心里可能会好受些,要大度,不能和妾室争风吃醋,我不比那些庸俗女子。
但转念一想,算了,庸俗就庸俗吧,我心眼很小,不擅长与其他女子分享夫君。
正在这样一番深思熟虑中,卫玺将我摇醒,手伸向我嘴角轻轻擦拭,有些好笑道:“怎么还流口水呢?又在想什么好吃的。”
我心道:不是啊,我在想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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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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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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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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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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