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一手推开正要扑过来的沈智仁:“胡扯什么,我好好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死啦?”
沈智仁很伤心地抹了一把泪:“我找了你半天,他们都说你在雪地里,我担心天寒把你冻着,赶紧跑过来,没想到你就昏倒在地上。”
说完还小小地抽搭了一下。
我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找我做什么,我好好的。”
沈智仁看了我一眼并不回答,继续抽搭,脸冻得通红。
我也十分无语,看他这副样子虽然搞笑,但也十分真诚,心软了下,把语气放和缓些道:“看你也蛮心善,不和你计较,以后别为我操心。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掉眼泪,人家见了会笑话。”
沈智仁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我流我的泪,我为谁流泪,关人家什么事?”
我奇了问:“你哭鼻子还哭得很骄傲?”
“看你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我以为你死了,难道这还不能算作流泪的理由?我也不是滥情到,会为每一个人流泪。”
我顿了顿:“好吧,你赢了。”
沈智仁:“辛阿姑娘……”
“不要再说了。”
“你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力……”
一番东拉西扯之后,我发现沈智仁鼻子冻得通红,身体似乎还在发抖,而我自然是没有任何感觉。这期间他还曾提议去屋内的火炉边聊天,被我以外面风景好为由拒绝。
我那时粗心大意,只顾大谈特谈我的真知灼见,没想起他是个凡人,是个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可他还几次要把狐裘斗篷披在我身上,又被我以影响整体造型为由拒绝。www.xiumb.com
最后的结果便是沈智仁险些晕倒,我一把将他捞起扔进有火炉的屋子,叫丫鬟送来热茶热水,顺便在他身边放置七八个小火炉。
我想到上次带沈智仁逛青楼惹出了乱子,这次若再被他母亲发现,搞不好我真要卷铺盖走人,于是嘱咐完丫鬟后就想赶紧溜,没曾想沈智仁弱鸡成这样还能听清动静,一把拉住我的手道:“辛阿别走,别走。”
我呆了一呆,挣开他的手:“今天你表哥成亲,迎一妻一妾,大家说新人结婚要闹洞房的,越闹越发,你要是能在天黑前醒来,我就带你去闹洞房。”
闻言,沈智仁很快便缓过来,要了几杯热姜茶,抓了几块酥饼点心边走边吃,走到我前头,时不时还回头笑笑:“我以为是冻晕了,其实是饿昏了哈哈,早上从家里偷跑出来就没吃过东西。”
我们躲在一处角落窥伺,估摸是大雪天太冷,闹洞房的人闹了一阵就都散了,丫鬟婆子也尽数散去,留下一两个在侧房远远候着听差遣。
想来新婚之夜,新夫妻两个应该忙着耳鬓厮磨你情我侬,没空差遣下边人端茶倒水,侧房的几个丫鬟嗑了一阵瓜子便钻被窝睡去,我们悄悄潜伏到新房窗户边,听洞房。
屋内些微有了些动静,沈智仁便涨红了脸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既然子都说勿言,那你就别说话了,要么安安静静地看,要么安安静静地走,不许瞎叨叨。”
“辛阿,不符合礼制规定的,不能看。”
“谁说不符合礼制规定了?既然洞房可以闹,为什么不能看?”
沈智仁无言以对,我也省了口水,心下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正把窗户纸戳个洞,沈智仁又凑上前来:“辛阿,我认为……”
“嘘,喝完合卺酒了,在说话。”
沈智仁叹了口气,十分正直地转过身不去看,而我欢天喜地把窗户上的洞戳了更大些。
红烛铺满的新房里,新人逶迤拖地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玉步摇,映着她蔷薇花般的姣好容颜,目光流盼之间闪烁着动人的娇媚。
沈西岭端坐于旁细细打量,难以掩饰的喜悦中又透露出一些紧张,半晌,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那么喜欢你,在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脑海里曾无数次想象你戴红妆的模样,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陌梨,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我会好好待你,疼你,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新娘子兀自笑了声,问:“你叫我什么?”
沈西岭愣了愣,继而缓缓道:“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也许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但我们家也并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朝堂派系之争历朝历代均无可避免,他们要争是他们的事,我们偏居一隅独善其身,我发誓再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凝云轻唤了声:“沈郎?”
沈西岭道:“我在。”
她突然靠近,艳丽的红唇覆了上去,轻轻抚弄,像是安抚,又像是引诱。
沈西岭登时呆了,脸上燃起一片炽热。
凝云一手环住沈西岭的脖颈,另一手轻点他的鼻尖,朱唇轻启,慢慢吐出温热的气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沈郎,记住你说过的话,好好待我,疼我,不让我受一点儿委屈。”
四目相对,燃起电光火花,沈西岭摩挲她的脸颊,重重地吻下来,然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幔帐映出床榻上交叠的人影……
我擦了一把鼻血,拉起沈智仁就往外走,走到一处空旷处终于忍不住问:“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闺房之乐,那……那天晚上,他单单搂着我睡觉又算什么呢?”
“他?还搂着你睡觉?”
沈智仁惊了一大惊,眼珠子都快盯出来。
我只好解释:“他是别人,后来没了。”
沈智仁虽不明觉厉但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君子坐怀不乱,想必这位仁兄,他爱你爱得真切。”
我奇了问:“似你表哥与新娘这般缠绵,难道爱得不真切?”
“你方才说他没了,这恰恰是那位仁兄爱人的真切之处了。大抵男子都想得到心爱的女子,他与你同床共枕却只单单搂着你睡觉,想必自知命不久矣。既然无法伴你一生,就不能伤害你,留完璧之身,待他日另觅良人。”
“命不久矣?”
我骤然翻起眼白,幽幽道:“他死了倒好啊,他死了变成鬼,我们才是一样的。”
沈智仁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手欲伸向我的额头。
我拨开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胡话,说疯话?我其实一点没疯,我什么都懂。男人无情起来很可怕,专情起来也很可怕,就说眼前你表哥的事,纵然洞房里这一对情投意合你侬我侬,可坐一顶小轿从后门进的绿敷又算什么呢?”
我嘟嘟囔囔径自走开,沈智仁在后面追着喊:“辛阿,我和他们不一样,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摆摆手:“你别跟着我,快回去,好好读书,光宗耀祖!”
我包着满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大步走到寒翠坞。寒翠寒翠,其实就是因为院子里种满竹子又寒又翠,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却只美不好。
我刚进门就冷一哆嗦,这竹苑在冬天尤其寒冷,由此可知沈家人对侧室“凝云”十分轻视和不待见。
绿敷站在冰天雪地里,嫁衣火红炙热,白雪寒冷凄然。她没有佩戴繁华庄重的发饰,只用了支点翠钗将头发盘起,留下两丝头发低垂,亲手缝制的嫁衣上,一朵灼灼森森的折枝牡丹摄人心魂。
我迈出的脚步越发迟疑,想自己这时候来,该说些什么好呢?
绿敷执拗又性强,绝不会轻易袒露自己的心声,我总不能像个傻子似的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讲几个笑话给你听吧,那她肯定答:不了,我心情很好,而且,你讲的笑话一般不好笑。
我这样想着,自己差点笑出来,绿敷问我:“辛阿姑娘,你是不是又想讲笑话了?”
我惊呆:“你怎么知道?”
她了然轻笑:“因为你每次讲笑话,还没讲完自己就先笑了,我们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我转而夸奖今天的夜色:“竹影娑婆婆,夜雪浮光光。绿敷,好景致啊!”
一语毕,她原本就不太焕发的容颜更加黯淡,我以为她是被我的文采给刺激到了,正想解释其实是为凑半首五言绝句,生生把“竹影娑婆,夜雪浮光”末尾弄成叠词,她竟又有些哽咽。
难道已经被我的烂诗荼毒哭了吗?
“我不喜欢雪。”她突然涩然开口道,“一点也不喜欢,雪天把我爱的人统统夺去,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正欲开口唤她,恍然记起绿敷这个名字是后来沈西岭起的:“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呢?”
她转过身来,眸中泛起一层迷蒙水雾。
我赶紧道:“对不起啊,不该问你这个的,你就当我从没说过这话。”
她眼睛一眨,一滴泪水径自从眼角滑落:“我叫陌梨,杨陌梨。”
“你就是陌梨?原来你才是西岭兄心心念念的人啊!那你怎么一直不告诉他,他好像把凝云当成你了,你们长得一样,你要告诉他真相啊,你怎么一点不着急,走,我带你去陌梨院!对了,他住的院子就叫陌梨院,你看他一直惦记着你……”
我这一通无比激动,绿敷在一旁无比淡定,等我终于意识到问题,问她:“你是不是在吃凝云的醋?你是不是心里怨西岭兄为什么搞错了人?”
绿敷怔了怔。
我更加激动:“因为他傻啊,凝云在你之前出现,而你们又长得一样,所以他就把凝云当成你了,而且……凝云她比较温柔,男人都吃这套,你就是太倔强,什么都自己默默地做,什么都不肯说,不屑解释和辩驳,别人自然一无所知。”
绿敷接着沉默,我恨不得操碎心:“你看,你又不说话,你对我都不说……”
“他从没想过要了解我,如果缺乏主观上的热情,一切都只是被动接受,那结果便只会造成更多误会,就像夫人的指婚,他以为是我讨好夫人所得,可事实我对此并不知情。”
“这个就,误会大了……”
“更何况,你真觉得这世上会有完全一样的人吗?”
“那个完全一样,应该难吧。”
我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的左眼下方长了一颗隐隐的泪痣,而凝云是没有此痣的,所以说她二人的容貌也并非完全一样。
“是啊,你也这样认为。我和凝云,我们本来就是两种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所以,你还相信他只是把凝云当作我吗?”
我猛拍脑门:“你这么一说,感觉都对,但又都不对,这些都不应该成为你放弃他的理由,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你又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
绿敷眼中突然溢出华彩:“因为,我好喜欢嫁衣,我盼这一天已经盼很久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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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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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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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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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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