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向人打听,才知道今日是重阳节,人间固有赏菊风俗,所以但凡有点雅趣的店家都会在门口摆几盆菊花,没有雅趣的也会跟着摆几盆菊花,这样摆来摆去的结果便是满大街菊花怒放,秋意正浓。
我认真瞧了两条街的菊花,审美疲劳后,终于想起自己是来找西岭兄的,但去沈家的路线早已忘记。
正想随便捞个人问问,一面带半张银箔面具的公子缓缓走到我面前,白衣锦服,面如冠玉,模样甚是英俊潇洒。
“哦,你是那个萝笙哇……”
“辛阿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我哈哈一笑:“无恙无恙,你过得也无恙吧。”
实际上我这几个月大喜大落过得实在很有恙,但我已学会喜形不于色,将一切深埋于心底,在这方面我和萝笙是一样的。
辋川之行回来,我惊喜地发现自己探幽之术精进不少,惊喜不是因为法术精进本身,而是莫名其妙就精进了让我十分受用。
现在我稍微用点法术,就能读懂对面人所想,甚至能知道此人近几月的经历。
但师父叫我一切随缘,不可过多窥测他人内心,更不能妄图揣测天机,所以说完便顺便封了我的神识,等我需用探微之术时,还得念好长一段咒语才能解开。
我略微想象自己在人前念念有词的样子,不是神经病更似神经病,于是果断放弃挖掘萝笙内心深处的想法,转而观看她摇扇子的手。
萝笙一双素手生得白玺纤长,指如葱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中的黑纸扇,看得我呆呆的。
“辛阿姑娘,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慌忙道:“你的黑纸扇真好看!”
萝笙也看向自己手中的扇子,缓缓道:“若不是友人相送,大可赠予姑娘,只是这位友人对我十分重要,姑娘若是喜欢,改日我请工匠另做一把。”
我摆摆手,“哪能喜欢了就要啊,这也太不符合我一贯风度了,我只是单纯觉得好看,很配你的气质。
绿檀木的扇骨,香气芬芳,且百毒不侵,又能避邪治病,扇面所绘冷月湖光,泛舟水上,腐草如荧,真有别样雅致。”
萝笙愣了一愣,大概没想到一向粗鄙的我竟然这么识货,不由衷心赞叹:“姑娘真是行家。”
我又摆摆手:“都是瞎扯了,随便说说。”
其实我还知道,这把扇子不仅制作精美、用材昂贵,更是一把绝好的杀人凶器,每根扇骨可连发七根毒针,扇面边锋还有锋利刺刃,展开似刀,可砍可劈,亦可上遮下挡以防暗器。
谁要是带着这么把扇子,既长面子又防身,真是绝妙的馈赠佳品。
“西岭兄曾几次提起过姑娘,说四月一别竟从未再见,想来他也是十分惦记姑娘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偷吃人家菊花的菜豆儿,叹了口气道:“他不是惦记我,他是惦记跟着我的菜豆儿。你看,才几日没吃上肉,连花都吃上了。”
说话间,走过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我记得他叫席瑞,是九公子白逸玄的近侍。
席瑞向萝笙作了揖道:“公子,九公子请您上车。”
萝笙转而对我说:“辛阿姑娘,你若无事,不如跟我们一同前往沈家。今日重阳佳节,西岭兄设宴招待,见到你定然高兴。”
我十分愉快地答应了,一把抄起菜豆儿,扯下它满嘴乱嚼的花瓣:“萝笙兄,我们走。”
街角僻静处停着一辆马车,白逸玄立在高头大马上,见我们过来不多言语,甚是冷漠,只淡淡扫了一眼萝笙手中的扇子,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萝笙道:“白兄,这位就是西岭兄所说的辛阿姑娘,带着一只神巧机灵的山猫。我另骑马与你同行,辛阿姑娘,请上车吧。”
白逸玄淡然道:“如此也好。”
于是我便愉快地爬上车,菜豆儿也愉快地爬到马背上,小小白白的一团乖乖趴着,小脑袋东张西望四处观察,像时刻警惕的哨兵。
车子拐过几条街到了沈府侧门,我暗自思忖着,王族临门应该由正门进,可这位九公子行事不一般,屈尊由侧门进,真是有性格。
门口有下人招呼,领着我们绕过几个花厅,再穿过几道巷子到了湖边,这里假山环绕,湖水粼粼,真是一个玩乐的好去处。
远远看见沈西岭穿得一身明黄色的锦衣同人攀谈,就像街头摆放的黄灿灿的菊花,头上还插着一支淡青色的花朵,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菜豆儿看见昔日金主十分欣喜,晃动着小腿儿奔到沈西岭跟前,不停地蹭啊亲,沈西岭看见菜豆儿也十分欣喜,一把搂起菜豆儿亲啊蹭,活活上演一处“人兽奇缘”。
我抚着额头感叹:“这什么世道!果真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一见金主就一副媚奴相,一点儿不随我守得清贫。”
沈西岭左手抱起菜豆儿,右手腾出来给它喂食,嘴里还沾沾自喜道:“我就知道菜豆儿爱吃鲍鱼,猫都是爱吃海鲜的。白兄,萝笙兄,今日你们能把菜豆儿带过来真的太好了,想想快有半年没见面了吧,真是想死我了。话说辛阿,你去玉络山怎么去了那么久啊,不会是把那儿的桃子吃完才回来吧。啊哈哈小乖乖,慢点吃,别噎着。”
我两手一摊无奈道:“看,我就说他惦记的是猫不是我。”
沈西岭一听立马抱起猫走到我面前,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道:
“诶呀不得了,半年不见,辛阿姑娘出落得越发标志了啊,这是吃了什么长成这样?怎么你越吃越美,菜豆儿还是这么一小团,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听到这儿我不禁笑了起来,如果他见到我另一副青面獠牙的样子会怎样,会不会吓晕了过去?
“总之回来了就好,你住的暖杏院一直给你留着,晓晴每日打扫。今日重阳佳节众友来聚,你大可多多走动,借机结识几位翩翩公子也是好的。诶,说到这里,我倒有一位表弟想介绍给你认识。”
“介绍就不用了,我什么样的表弟都不想见,西岭兄今日光彩照人,你快去招呼贵客,我自己随便走走呵,随便走走。”
湖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位神秘的九公子早已不知去向,萝笙也不知何时离去。
我一个人甚是无聊,东晃荡西晃荡,最后晃到了一座木桥上,远远看见众人热闹,我独自守着片刻宁静,心情很好。
没守多久,背后响起一个敦厚的男声:“辛阿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此观景?”
我转身,看见一个华服长衫、风采高雅的男人走过来,面带微笑,文质彬彬。
我奇了道:“你知道我名字?”
那男人斯斯文文作了一个揖,缓缓道:“在下沈智仁,是沈西岭的表弟。方才听表哥讲起,那木桥上站着的是辛阿姑娘,我见姑娘不喜热闹,偏爱在这静处观赏,便赶来与姑娘说话解闷。”
“哦,你就是那个表弟。”我拢了拢衣袖道,“但是我不闷,你找别人解闷去吧。”
沈智仁笑了笑道:“即使不闷,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见他斯文又固执,多半是个棒槌,于是就想捉弄他一番。
“好啊,说说话也好,但是说什么呢。”
沈智仁问:“姑娘平日里读些什么书?”
我答:“春宫秋宫之类,闲来无事乱翻翻。”
沈智仁听完,脸色乍青乍白,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我接着道:“怎么,难道你不看春宫?可惜了可惜了。”
沈智仁脸色继续泛白,我看他这副神情忍不住笑,最后终于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我根本不读书。”
沈智仁结巴道:“辛——辛阿姑娘,真是活泼,竟然开这种玩笑。读诗集倒也是好的,畅游诗海感受优美意境,可忘俗世烦恼。”
我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俗世烦恼?圣人云:有钱一身病,没钱没烦恼。你们这些人啊,就是钱太多,麻烦也多,这也烦那也烦!”
我瞎说一通,没想到沈智仁倒认真思考起来,皱眉略思考了片刻,道:“辛阿姑娘所言极是,想世间多少人一生被名利所累,惶惶忙碌不知生而为人意义何在?只是不知,是哪位圣人说过这话,在下实在想不起来。”xǐυmь.℃òm
我咳了咳:“其实这位圣人你还认识呢。”
“嗯,在下竟然认识?姑娘真是把我搞糊涂了。”
“有钱一身病,没钱没烦恼。说这话的圣人叫辛阿!”
沈智仁瞪大眼睛:“那不是姑娘的名字吗?”
“对,就是本姑娘!”
沈智仁眸光一转,终于明白我是在捉弄他了,退后三步曰:“沈某先行告辞。”
我趁机火上浇油一把,捏着嗓子喊:“沈爷,别走啊,一起玩玩儿嘛。”
沈智仁听了更是不要命地跑,生怕跑慢一步被我这女流氓抓到,我在后面捧着肚子大笑。
突然听见背后有隐隐女子的哭泣声,我慌忙转过身来,看见晓晴挂着两串泪痕跪在地上。
“咦,晓晴你哭啥,谁欺负你了?我最近正愁没人让我打,你说出来,我替你揍他!”
晓晴抽抽搭搭跪行过来,抱着我的腿痛哭:“还以为姑娘不要我了,晓晴等姑娘等得好苦,姑娘若是再不回来,晓晴可没法活了。”
我愣了愣:“为啥?我就是个吃闲饭的,沈家才是你老板啊。”
晓晴抹了一把眼泪道:“公子平易近人不用说,只是我们这些下人哪能个个受到公子恩泽?公子命我在暖杏院中守着,等姑娘回来,我日日守在暖杏院,便日日想起姑娘的好,晓晴从小孤苦无依,只有姑娘待我如亲姐妹一般。”
我心下一软,搀扶起晓晴道:“你那么温柔贤惠……”
刚说到这里心颤了一下,从前我也这样评价过沐淑,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被我称为温柔贤惠的人竟在背后狠狠刺我一刀。
我赶紧换了个词道:“你心地善良自会有人疼你,快起来罢,我回来了,还劳烦你照顾,应是我感激你。”
晓晴转而为喜,抬起头来细细看我,忽然呼哧一笑:“半年不见,姑娘变了好多,连样子也更好看啦,真真是个美人,这模样可不比绿敷姑娘差半分,怪不得公子常常惦记你。”
“呸,他哪儿是惦记我啊,他是惦记我的小菜豆儿。你方才说到的绿敷姑娘,可是你家公子在香兰阁以三十两银子加六斛珍珠赎下的那位姑娘?”
“正是呢,姑娘怎么知道?”
“和卫玺……呸,我路过看热闹看见的。她的确是个美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绿敷姑娘自回到府中,暂编入凝云班学歌舞。说来也怪,根基好的女子要三天才能学会的舞蹈,她竟一日就能练成,舞姿优美绝伦,连公子都赞不绝口。
听人说,绿敷姑娘神似香兰阁头牌凝云,所以公子格外喜欢她。更奇怪的是,一向不问世事的老夫人也接连几次见姑娘,赐座赐饭赐玉簪,好不欢喜。”
这么说来就奇了怪啊,一个从青楼赎回的民间女子,不该受到如此宠幸,沈西岭爱美色也就罢了,老夫人是怎么回事。
我正欲打开神识算一算,晓晴继续说道:“听说前几日公子曾感叹,若能在家中时时见到空凌舞实乃幸事,只可惜,天下没有除凝云之外的第二人跳得此舞。”
我会心一笑:“你家公子可不就是迷着香兰阁凝云嘛,老毛病,死不改,放着家里这么多美女不去看,整天惦记天上一朵云,可人家根本不喜欢他,什么毛病!”
晓晴慌忙捂住我的嘴:“姑娘可不能这样说公子啊,我们下人也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
我拍拍晓晴的肩:“你放心,人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但我不是那种既八卦还八婆的人,我们俩自己闷着八八就好。”
晓晴点点头。
远处人群响起一阵躁动,木头搭起的台上像是有人在跳舞,我拉起晓晴的手:“走,八卦去!”
由于怀揣一颗八卦的心,所以飞奔的步伐特别快,晓晴被我拉着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匆忙中还留出一口气问我:“辛阿姑娘,你怎么一点儿不喘气呢。”
我不要脸地答:“因为我是小仙女。”
晓晴听了有点想呕。
不骗人,从辋川回来那么久,我闷着脑袋想通了很多事,虽然师父说谈恋爱和找长生药不冲突,但她也说既求长生何不绝情,要死要死,我真的伤够了。
不过如果有一天,我再见到卫玺?
先将他爆锤一顿泄愤!
“辛阿姑娘。”
“嗯?”
健步如飞的我因分神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姑娘,你怎么摔了?”
“不用扶,那边热闹好像已经开始了,晓晴,你快加把油跑,八卦是大事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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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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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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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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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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