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沐浴的时间里,方天戟出去寻了阿狗。待两人沐浴出来时他已为小猫挑选了一条粉色衣裙,又为她戴上了一个时下富家小姐中流行的拈花发箍,将小猫打扮得似个瓷娃娃,这才住手,带着三人去了酒楼。
十得对他这种行为感到十二分的迷惑。毕竟在她空活的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以及她听闻的过去几十年的故事里,还从未有过这样替女子梳洗打扮的男人。
如果有,那就是皇宫里的小官……
十得一边吃着方天戟点的菜,一边暗自腹诽,直到方天戟暗搓搓的拿出另一个发箍递给她,十得方才傻乎乎的回过神来。
傻子如同十得,连问也问得直白:“啊!难道你做这些是为了把这个东西送给我?”
问得方天戟脸上一阵臊红,又故作镇定:“这是阿狗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顺手给你们一人买了一个。”
十得却已经对他的回答充耳不闻,满心欢喜的看着发箍。
“可真好看。”十得低声道。
语气里说不清是欢喜还是不欢喜,眼睛却瞧得能放出光来。发箍上镶满了亮晶晶的水滴似的珠子,还有更多细小的亮晶晶的物什镶嵌在上面,十得说不出这些都是什么,只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发箍必然价值不菲。
阿狗用指尖戳了戳方天戟,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女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吧!”
方天戟笑了笑,没有回答。
“当真送给我?”十得再次确认。
方天戟脸上带有笑意,点头。
“能当几个钱?”她又问。
方天戟的笑靥消失在十得的目光中。
又家长里短的吃了些饭菜,十得才道明来意,向两个小乞丐问起了于家遗孤的动向。
阿狗不知道什么劳什子的于家遗孤,只暗暗觉得好多年前在街头遇见的一个落魄乞丐和十得口中所述之人有几分相似。
他将这事一说,十得立刻拍案:“就是他!”
阿狗“啊?”了一声,然后说:“可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啦。”
什么,死了?
方天戟放下碗筷,问:“什么时候?”
阿狗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好像是四五年前,那时候我太小了,记不清啦。”
“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十得又问。
“因为……”阿狗嘿嘿一笑:“因为我和小猫今天讨饭的位置,是他让给我们的啊。”
于家遗孤死了?
那么,那把伞呢?给张隶报信的人真的是于家遗孤吗?
“阿狗,我问你,”方天戟认真起来:“你口中的那个人,姓甚名谁,你记得吗?”
阿狗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他送给了我们一把伞,很好看。我们舍不得用,所以他死了之后就把伞和他埋在一起了。”
与十得对视一眼,方天戟问他:“一会儿可以带我们去找找那把伞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阿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即想明白了,忙问:“你们找伞做什么?难道又有案子了?和那个人有关?”
话问出口,没有人回答。十得又往他碗里塞了许多菜,叫他赶紧吃,吃完好带路。
饭毕,两人在阿狗的带领下来到南城外一座孤山,孤山上有座孤坟。孤坟无碑,四周荒草丛生,很难看出坟的位置。
几人东倒西歪走了一阵,终于摸清了坟的具体、位置。阿狗指着一个土包说:“就是这里。”
当初他在此地埋伞时,这里还只是一座无名荒坟,没有这么多的草,也没有寻常人踏足此地。
方天戟好奇:“他就葬在这里?”
“是,”阿狗说:“我以前来埋伞的时候,是跟着吊唁他的人来的。”
至于是谁会来给一个乞丐吊唁,阿狗不明白,小猫更不清楚。
他很快在坟的左侧抛出一个土坑,再往下挖不多时,刨出一把烂得几乎只剩伞骨的油面伞。阿狗毛手毛脚的将伞撑开展示给方天戟,将唯一一块完好的伞布扯碎了。
阿狗大喇喇笑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
将碎步拼凑起来,隐约可以看出几个字:枝、香、死。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是报信人的伞无疑了。
“伞没错,可是人……”十得嘀咕。
若是没有人的尸骨与坟,如何能够证明于家遗孤真的死了呢?
万一他没有死……
“阿狗,你再仔细想想,你为什么说于家遗孤死了?”十得捏着阿狗的肩头,问。
“这个嘛……”阿狗挠着头,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拽下来。
“他自己说的。”
女孩子的声音滑过耳际,小猫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说:“是他自己说的。”
她拽着方天戟的裤腿,鸡蛋似的脸蛋上露出恐惧的表情。Χiυmъ.cοΜ
方天戟立即将她抱起,轻声安慰她。待小猫不再那么恐惧害怕,方天戟才循循善诱,问她:“小猫刚才说,是他自己说的?”
此刻阿狗一拍大腿,也想起来了。
“没错,他自己说的!”他道:“他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把这把伞送给我们躲躲雨。他还说,还说如果有人来问这把伞,就说是我们捡到的!”
说完,阿狗像是忽然受了一惊,偷偷觑一眼坟包,小声说:“我现在说伞是我们捡的,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方天戟忽地想到了什么,这个想法令他毛骨悚然。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微微发抖。
他问阿狗:“于家遗孤,是不是瘸子?”
他紧紧盯着阿狗,生怕错过他口中蹦出的每一个字。
直到听清阿狗的每一个字,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是啊,他左腿有点瘸,但不是很严重,要很仔细看才能看得明白。”
十得也察觉到了方天戟的变化,忙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腿瘸?”
“十得,我想我知道枯井里的尸骨是谁了。”方天戟寒意森森道:“那具尸骨,左腿有陈旧伤,是骨折。”
……
于家遗孤已死,只留下那把破损的油面伞,和一个不明不白的案件。
取回油面伞后,方天戟拜访了于家娘子,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些关于于家遗孤的信息。
于家遗孤名叫于成,按辈分来算,应当是于沧海的侄儿。自从与于家本家决裂,于家之事再与于沧海无关。即便于家遭难,他也狠得下心肠不伸援手。直到于家只剩于成和他,于沧海也未曾想过要尽一点叔侄情谊。
因此,于成的生死于沧海夫妇从未在意过。很多年以前他们就与于成断了联系。
至于枯井里的尸体是不是于成的,于家娘子说不清楚,她不知道也不明白,只知道于成以前做乞丐的时候曾经遭过毒打,如果尸骸上也有伤痕,那么也许枯井里的就是于成也未可知。
问题在于,倘若枯井里的死者真的是于成,那么董九五那番言论……已然矛盾。
董九五……究竟是什么人?
距离发现于沧海等人的尸体已过了七八日,尸体上该消失的不该消失的线索早已消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腐烂的尸体发出令人头脑发懵的恶臭,以及掺杂着杂音的尸音。十得仔细听过,很难听得真切。
尸体在新义庄停了几日,十得和方天戟确认尸体上没有其余有价值的线索和痕迹,同意让家属将尸体殓了回去。
殓尸那日,阆中城可畏热闹非凡。十得和方天戟并未亲自去看,只是听说,听说看热闹的人排满了整条街,头挤头脚碰脚的,仿佛在看一生难见的怪物。
的确稀奇,许多人虚长了几十岁,也未曾听过这样骇人的命案。这件事大帅府并非不知,只是关于案件的更确切的消息并未落到民众耳中,暂未引起恐慌。因此案件的主动权还掌握在警局手里。
熊鹤见识过十得的断案手段,此刻并不担心这起案件会造成严重影响。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李副官。
这几日大帅很少见到自己的儿子,他来阆中不满半年,根基不稳。好在北京有陆平沛支持,外有派出的亲卫打探消息,局势变化尽数掌握在手中;内有……熊大帅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看见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打开,皮鞋踏地的声音哐嚓哐嚓一路到了自己面前。
赵甲木一身戎装站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朝他敬了个军礼,开始肆无忌惮的整理起衣袖。
“没规矩!”熊大帅轻喝一声,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赵甲木没有被他这故作威严的模样吓倒,照旧做着自己手上之事,懒洋洋的回答:“规矩是要人教的。”
“大帅放心,你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当了,罪犯前两日已押运回阆中,恐怕大帅已经看到了。”
熊鹤没有反驳。他两日前的确见到了李副官的尸首,只不过赵甲木没有随着尸首一起回来,让他颇感惊讶。
他以为赵甲木这样的人自恃清高,事实却是赵甲木愿意为了他抛出的一点点蝇头小利远赴北京押运罪犯。他以为赵甲木看见活着的李副官,铁定会大吃一惊,慌不择已,然而赵甲木前脚刚离开北京,他就接到了陆平沛的电话,称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小子不简单,叫他仔细提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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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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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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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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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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