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甲木从阆中出发到成都，坐着火车，三四天到了北京城外。
他不进城去，在城外游荡了一日，有人接应，然后往云蒙一带进发。
很快，汽车开进一处山峦重叠的凹地，这种地貌在北方很是少见，却让赵甲木倍感亲切。
他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也是这般山峦重叠。赵甲木长舒一口气，原来踏出阆中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
可见来宁都是唬人的，可叹他被来宁唬了那么些年，唬得团团转。
他已经走出了阆中，走出了四川，并未发生了不起的大事。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人，那人身着深蓝色军服，腰间配枪，和熊大帅的穿着如出一辙，想来应该是同僚。但他比熊大帅英气许多，长得端端正正，很有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或许他更适合拿起笔，而不是握着枪。
赵甲木心中细细较量着，那人已到面前，开口问他：“你就是熊鹤说的赵先生？”
他一边问，一边皱起剑一样的眉毛，脸上写着不信任。
赵甲木不计较，点头道是：“我就是赵甲木，请问您是……”
还不待赵甲木说完，那人扭头就走，一双铆钉皮靴踢得歘歘响。
“我叫陆平沛，熊鹤的合作伙伴。”陆平沛声音清冷，威风凛凛。
赵甲木忙叫他“陆大人”，心中暗自腹诽，原来熊大帅真名唤作熊鹤，熊字配他倒是形象，只是与鹤字沾不上边。
赵甲木只是一介狱卒，不曾关心除吃饭睡觉之外的事，只晓得有个新晋的熊大帅打进了阆中城，从未关心过熊大帅姓甚名谁，是何方神仙，哪路妖怪。
不只是他，那许多只期待每日温饱的寻常人家，极少有真正关心熊大帅是谁的。
他不说话，只跟在陆大人身后走。他们身旁站着许多兵，都是一副恭敬样子，立在两旁。
所以说得了势力才是好的，管你腰缠万贯，也不会有如此的待遇。
走了不多久，陆大人带着他到了一处私宅。宅子是洋式建筑，有三层，不大，但是精致得很。琉璃瓦，白瓷墙，门前繁花，房前梧桐。红漆门，金铜窗，看得赵甲木直了眼，不禁想起来宁的破屋，一阵心酸。ωωω.χΙυΜЬ.Ｃǒm
真应该带十得也来瞧瞧。
进到屋里，家具摆设更是让赵甲木瞠目结舌。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曾跟着爷爷拜访过一个叔伯，那位叔伯官阶高高在上，正儿八经在天子脚下做事的那种，他家里，也是一样的富丽堂皇。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陆大人出声请他坐下，着人将犯人带来。
陆大人端坐在正堂上，也不说话，只是偶尔打量着赵甲木，眼神里尽是让人看不懂的诧异。
赵甲木叫他看得不耐，心道自己不是罗刹的模样不是阎王的鬼，哪儿有什么令人好奇的地方值得他这样偷偷觑着。
他将茶一口饮尽，抬头直视陆大人，眼里桀骜明显，一身凛冽气息。
“陆大人，”赵甲木尽量让语气恭敬一些，说：“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平沛摇头，轻轻柔柔的将茶杯放下，反问他：“你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吗？”
“我知道，”赵甲木说：“熊大帅让我来押送他的副官。”
“那你知道……”陆平沛忽然笑了，“他的副官，是一个死人吗？”
赵甲木一顿，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死人？
熊大帅让他将叛变的副官押解回去，嘱咐他不许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事成之后自有重赏。他晓得自己离家十得定会追问，这才撒了个慌，将犯人押解回去说成把犯人押解出省。
大帅说得十分明显，重赏的东西正是赵甲木想要的。
怔仲间，陆大人递给他一张字条，轻蔑道：“熊鹤让我转交给你，叫你回去的路上再打开。”
语毕，犯人正正被带到客厅。
赵甲木见了他，微微诧异。
这位副官衣冠整齐，肉眼可见没有一处伤痕，腰间配枪锃亮，脚上皮靴发光，仅仅被绳索绑了几圈，口里不时呜咽辱骂压着他的人，没有一点犯人的样子。
见赵甲木疑惑，陆大人微微一笑。他在战场上滚打多年，瞧得出赵甲木空有一股子狠劲，却未经过事，只算得上一个愣头青。他喜欢看这些未出世的愣头青碰壁的样子。
然而疑惑只是暂时的，片刻后赵甲木已然明白了熊大帅的用意。
他站起身，踱步到犯人面前，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问：“劳驾，请问你是……李副官吗？”
李副官脾气大，一双眼瞪得如同牛铃似的，睥睨着赵甲木，鼻子里发出哼哧吭气的响声。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李……”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响彻整个洋房，李副官一双眼瞪得如同牛铃，眉心处是铃舌大小的窟窿眼。
“这下好了，”赵甲木收起从副官腰间摸出的枪，“是个死人了。”
“你……”
不待陆大人说话，赵甲木径自招来跟随他来的士兵，让他们将人抬走，准备告辞。
“你将来会有很多麻烦的。”良久，陆大人终于说道。
赵甲木闻言轻笑：“谢陆大人关心，麻烦从来不少。我得回去复命了。”
陆平沛没有阻拦，任他将尸体带走，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又渐渐冷了下来。
走出云蒙地带，赵甲木才摸出那张字条。
他想错了，纸条上不是熊大帅的叮嘱，而是陆大人亲笔。
上书：“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嗬。”赵甲木讥笑，将字条撕得粉碎，尽数洒在车外。
……
于家娘子半道被董九五截走，让人难免多想。董九五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绝不是请故人吃茶这样的借口能够搪塞过去的。
十得先去将人接走，是当下最稳妥有益的做法。一来可以探探董九五怀的什么鬼胎，二来枯井白骨和何源氏的死与于沧海或许有些关系，从此间去查，快捷得多。
不多时，二人已经到达董九五家。
董九五家实际上是于沧海家。从许多年前，于沧海时常接济董九五起，两家人早已关系非常，甚为亲密。于沧海举家搬到苏州，他家房屋自然闲置下来。
从于家娘子口中得知，于沧海有意将这座屋宅赠与董九五，董九五不肯，只说是替他们看管着，待于沧海落叶归根时还给他。
董九五到底是住进来了，于家宅子只他一人住着。
十得二人进到堂屋时，于家娘子正在偷偷抹眼泪，董九五在一旁轻声安慰。猛一见到十得和方天戟，董九五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
他很快正了脸色，起身迎师娘子，说：“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到底还是来了。”
方天戟扫一眼于家娘子，心下暗暗掂量了一回。
于家娘子是个貌美的人，举手投足间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样的女子方天戟见过许多，江浙一带水一样的女子说的就是于家娘子这样的人儿，眉眼带愁，温婉多情，实理明数。
按理说于家娘子这样的人不会做出先同董九五返回故所，反而弃警局于不顾的事来，即便董九五与她再如何熟识，能有什么事比捉住杀夫凶手更重要？
除非……这两人之间有些利害关系。
果然，客套话说了一半，董九五直白了当的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有线索，”他昂着头道：“条件是让我和你们一道探案，捉拿凶手。”
静了几秒，十得长舒一口气。
“又是这个，你很想探案吗？”
董九五摇头，“我只是想抓住凶手。”
“你以为我们没法抓住？”十得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董九五不动声色，好一会儿才慢腾腾道：“我要亲自抓住他。”
这人倒是执着，十得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功夫，转而问于家娘子：“你认为呢？”
于家娘子在阆中时曾听过师娘子十得的大名，只是她少出深闺，从没见过十得。今日一见，十得白着一张死人脸，穿得像个驱鬼的道士，脖上一条索命绳，红彤彤艳得像血。于娘子一阵心悸，哪儿敢搭话。
“请问，”方天戟站在一旁，终于开口：“于家娘子好不容易回到阆中，现在可以和我们先去警局了吗？”
“方警官，”董九五拦住他，道：“你们还没回复我。”
方天戟眉间紧皱，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很久，问他：“你有什么线索？”
董九五松了口气，笑了。
“七年前的命案。”
二人一愣。
七年前的命案。
这件事他们从未对外公开过，枯井里的白骨无声无息的躺在警局停尸房里，至今无名无姓。
董九五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七年前的盗金案……
“我见过凶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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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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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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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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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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