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尤琪安追问了三遍。
第一次,章辰辉支支吾吾说先要去换衣服,逃避了这个问题。由于尤琪安找到他的地方是在健身房,刚刚跑步举铁深蹲一顿猛造,满身臭汗,洗澡更衣,非常合理。
第二次,章辰辉吞吞吐吐提出想吃点东西,再次逃避。运动会消耗热量,肚子饿了,也算合理。
第三次,章辰辉迅速抬头看向路灯,闪烁其词:“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这他娘的就不合理了!
尤琪安干脆停下来,盯着他问:“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找你,你考虑清楚,真的这么想把我撵走吗?”m.χIùmЬ.CǒM
章辰辉慌忙解释:“你伤还没好,今天刚在舞台上流了血,要早点休息。”
“我从来没提受伤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呢?”尤琪安眉毛一扬,慢悠悠将双手笼在羽绒服袖子里,面露微笑,好整以暇地仰着头问,“章师傅,请问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又是怎么知道舞台上流血的事?既你不想见我,为什么还要偷偷关注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本来那个,我不知道,都是小白跟我说的。”
“你不问,他会主动说吗?”
“我确实问了,随便问了一嘴。”
“对我近况了若指掌,只是随便一问?昨天让他跟着我,是不是随便一提?你做人这么随便吗?”
她的步步紧逼,让章辰辉有点招架不住,内心动摇,果断朝路左张望一眼:“我快到了,替你打个车回去吧。”
尤琪安伸手一指对面的酒店:“你住那儿吗?”
说毕,她抬脚便闯过马路,往那边走去。
章辰辉大惊失色,疾步追上去,垂死挣扎般阻拦了一句:“太晚了,我们孤男寡女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我又不会对你做出逾矩的事。”尤琪安头都不回,语气满不在乎又充满揶揄,“我们可以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开一罐氮泵,冲一杯肌酸,只聊点儿素的。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默默注视着对方脖子以上的正当部位,一定保住你的清誉,行吗?”
她一贯伶牙俐齿,章辰辉挠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如何婉拒。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今晚让她走进那个房间,如果两人相处的距离缩短到触手可及,自己的心态可能要崩。
明明是魂牵梦萦的姑娘,却要在口头上刻意拒绝,那种矛盾的痛苦外人无法体会。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尤琪安已经快步踏入了酒店大堂,而章辰辉依然想不出什么好借口请她离开,若生硬地将她赶走,恐怕会落得个翻脸绝交的下场,那绝非他本意,因此只得客客气气请她上去喝杯茶。同时,寄希望于自己冷静的头脑,机智应对,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尤琪安侧坐在沙发上,努力使伤口不受压迫,然后端起温暖的水杯,笑眯眯地望向离自己八丈远的章辰辉:
“随便说点什么,要不,聊聊你在比赛中受伤的细节。”
她本以为章辰辉的腿伤是一次意外事故的后果,然而听他详细回忆起来,才知道根本不是一次损伤造成的,而是很多次:
“这双腿跟着我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伤,一直多灾多难的。我十二岁,因为从小长得壮,又没什么脑子,被学校里的几个小混混盯着欺负,装作生病,每天都骗我轮流背他们回家,导致自己在发育期腿部负荷太大,肌肉筋腱的生长跟不上骨骼生长,每晚腿抽筋,疼得满床打滚。后来一直到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耐心地询问半天,我才说出了连续半个学期天天背三四个同学回家的事,这也使我爸彻底相信自己大儿子是个弱智。”
“十八岁开始骑车,从业余爱好到加入车队,只花了一年半,其间因为缺乏指导,运用了许多不科学的训练方法,对膝盖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二十二岁,第一次穿上绿色领骑衫,却因为犯规被取消了赛段冠军资格。那一年除夕我爸当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第一个让我体会到世态炎凉,是我妈第一个帮我挡住了来自外界的各种不堪和落井下石,教我保持善良。为了支持我继续骑车,她才跟我亲彻底决裂,后来干脆从章家老宅里搬了出去。”
“二十四岁,终于有机会参加一生中最重要的国际大赛,第四赛段弯道下坡,撞上前面一辆突然变道的汽车,高速状态下被甩到山体岩石上,左腿打了11颗钢钉,彻底废了。我们训练的时候,一直在寻找突破人体物理极限的方法,打开基因锁已经很难了,更难的是身体突破极限后却没有相应的恢复能力,所以比赛中很容易受伤。”
“正巧那时候我妈也病了,我丧得不行,但她临终前告诉我,潦倒两个字要拆开来看,人一辈子可能会经常活得潦草,但永远不能倒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到任何事也不能趴下。”
“然后,我去生产部门待了一年,也上过uci技师课程,第二年就得到了一份机械师合同。”
章辰辉说完,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过了会儿,尤琪安才重新微笑起来,点点头说:“我妈也从小教育我必须听话,逆来顺受,唾面自干,就算喝老鼠药也要乖巧优雅。所以,这就是你喜欢帮人扛事的原因吗?”
“二月份的比赛一共有20支自行车队参加,国内只有6支车队,关键时刻我不扛下这个责任,大家士气低落的话,一定会影响车队的成绩。替其他人扛事儿,对我个人来说虽然是损失,但对整个团队来说是得益。”章辰辉提及此事时脸上没有一丝懊悔或不甘,说得非常坦然,“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众人为你欢呼的时刻,这辈子就值了。”
尤琪安早就了解他的性情,可听他说出这话,仍是忍不住动容,感慨道:“令堂大人把你教得很好。”
“我妈人很好,我很爱她。”章辰辉对母亲略感悲伤,但更多的是自豪,“爱过、蠢过、拼过、热血过,才算是没有白活过。”
“你发现没有?”尤琪安笑着问。
“发现什么?”章辰辉盯着她。
尤琪安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拔弄一下快要落进水杯里的头发:“你爱猫爱狗爱妈妈爱车队爱花花世界爱万物众生,但你就是不爱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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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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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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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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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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